晓戈怒气冲冲地推门而入,劈头便喊:“你们不是在捉弄人吗?凭什么让我的画展推迟!”
“晓戈,冷静点,有话慢慢说嘛。”
发生这种事,是我意料之中的。我在考虑着化解矛盾的方法。
“慢慢说?这事放在你头上,你会怎么想?”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气得脸色都变了。
看来,他刚刚从张主席的办公室里出来,也不知道这老头子怎么跟他讲的。
“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准备工作会做得更充分。”我给他递过来一杯茶,笑着安慰他,可心明镜似的清楚这里面真正的原因。
“叶卉,想不到你也会给我拿官腔!你说说,这张机票怎么处理?这笔筹办画展的费用谁来付!”
他恼火地将机票摔在了我的办公桌上。
我心说,这你又能怪谁呢,如果你早两天将画送到杨耀的府上,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了。现在事情闹到了这步,你不是给我出难题又是什么。
“其实,这件事与美协没有关系。对你办画展,我们的态度都是积极的。我们也巴不得咱们省有更多的画家带着他们的作品走向世界。”
“可我注重的不是动机,而是效果。你们应当主持点公道。”他情绪异常激动。
“这点,你可以放心。就从咱们老同学的份上,我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晓戈走后,我便给杨耀挂了电话。
“哪位?”对方冷冷地问。
“您是杨处长吗?”其实我已听出他的声音。“我是叶卉。”
“噢,小叶呀!”他立时语调亲热起来,“最近怎么样?还好吧。我这些天一直想到你们美协去转转,可一直脱不开身,唉,忙啊。”
“是啊,两个文明,您就占了一个嘛,哪能不忙呢。”我奉承着说。
“哈哈……”他笑着说,“小叶,你可真会说话,是不是有求于我呀。”
“哪儿的话,那我不就有点太势利了吗。”
“没关系的,对你,我总会网开一面的。”
“杨处长,我只是想告诉您件事。您让晓戈画的油画。他已经给画出来了。他原说给您送去。我说就先放我这好了,等有空儿,我给您捎去。”
“对,对,就先放你那儿吧,你可要亲自给我送来哟。到时,我请你跳舞。”他兴高采烈地说着。
我听了直恶心,真想骂上他两句。我纳闷的是,他能爬上文艺处长的宝座,还真有点向上爬的学问呢。
“对了,画油画的事,您可不能怪晓戈。其实,他早就给您画出来了,就是没腾出空来送您。”
“是吗?我说呢,他也不至于那样目中无人嘛。其实,小伙子还是蛮有才气的嘛!以后再往国外发展,说不定我们省也会出个毕加索、达芬奇之类的人物哩,哈哈……”
“可他现在还在犯愁他的画展呢。”
“没问题,我马上就给你们美协挂个电话,一路绿灯就是啦。”
“那我可就代晓戈谢谢您啦。”
“哪里,哪里,我们都有扶植青年人的义务嘛。”
我如释重负地放下电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杨耀这道“鬼门关”总算过去了,可我刚许的愿还是要还的呀,总不能落下个蒙骗上级的罪名吧。
晓戈那边想必是不会给画的,看来,只好拱手献出他给我画的那幅《秋思》的油画了。唉,我这图得是什么呀,我摇摇脑袋,苦涩地笑了。
过了不一会儿,张主席喜滋滋地推门进来,很神秘地告诉我:“晓戈的事成了。杨处长亲自过问了这件事,指示说,对有成就的青年画家应当尽力扶植。还是上级部门领导水平高,看得远。”
是吗?那太好了。我佯作不知,故作惊喜状。
我心里说,唉,都一大把年纪了,心却象上学的孩子那样天真幼稚,也许是个被卖了都不知到哪儿去领钱的主儿,也怪可怜的。
他在我这里讲完,就去晓戈那儿报喜讯去了。我蓦然联想起“文革”初期,“最新指示”下达时的心情。他也许就差没有热泪盈眶了。
张主席像我这个年纪的时候,曾是个相当有才华的青年画家。他的国画作为礼品曾赠送过来访的外国元首。可惜,好光景不长,反右时,他的一幅《晚霞》的画被指责为影射社会主义夕阳西下,而被扣上了一顶右派分子的帽子。
后来,他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小了。平反后,他凭借以前的名望,做了省美协的领导,就已经很知足了。从此后,他几乎没有再动过画笔。
我看看手表,离下班还有一个多小时,就约了打字员刘梦怡到外面去转一转。
梦怡,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子,是省府刘副省长的千金。她身材颀长,总爱穿件白紧身连衣裙。她圆圆的脸庞,剪着个娃娃头,一笑起来,显得很清纯,很动人,绝没有某些高干子弟那种盛气凌人的架式。所以,我也挺喜欢她的。
我曾问过她,为啥不去报考大学。她说,一见课本,她就头痛。看来,是优越的家庭环境把她宠坏了。
她来美协没几天,便把我当成了知己,什么悄悄话都愿讲给我听。一路上,她小声告诉我,她有个心中的“偶像”。
“谁?”她的话把我吓了一跳,我很惊讶地瞅着这个还只有二十岁的女孩子。
“我告诉你,你可替我保密呀,连我妈妈,我都没说起过。”她忽闪着乌黑的大眼睛说。
“当然。”我满有把握地说。
她悄悄地俯在我的耳边说:“晓戈。”
“什么?”我给弄愣了。
我原来以为她会说出刘德华或黎明之类歌星的大名的。我又仔细地打量起面前的女孩儿,仿佛要从她脸上瞧出点秘密来似的。
“叶姐,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她有点不好意思,脸色绯红。
“那——他知道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她晃了晃头,若有所思地说:“他对我很冷,也许他并不喜欢我。”
天啊,这事,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如今的女孩子,在爱的追求上,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那你爱他吗?”
“我也说不清。不过,心里总好像惦记有一回事似的。其实吧,我也没有想过将来嫁给他。起码现在还没想过。”
梦怡仰着脸,往远处望着,大街上,车流像花花绿绿的河在我们眼前流淌过。
我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肩,问道:“梦怡,你说他在哪些方面对你有吸引力呢?”
“哎呀,叶姐,我还真没有仔细地想过。”她怔怔地伫立了好一会儿,又说,“这也许和我不愿意上大学一样,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不过嘛,我觉得他的才华是值得我敬佩的。”
“还有呢?”我追问她。
“还有,”她眨了眨眼睛说,“还有那种艺术家的气质,总会给我一种感觉上的冲动。真的。”
“那你就跟着感觉走了?”我忍俊不禁笑了。
“叶姐,你别笑,”她用手抓住我的胳膊,用力地摇晃着。
“好,那我就严肃点。”我故意绷着脸说。
“叶姐,我想请教您一下,您能告诉我真话吗?”她很认真地说。
“说吧。”我摸着她的秀发爽快地说。
“您是谈过恋爱的人,能不能告诉我,初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噢?想找感觉了,”我忍不住又笑了,“好,我可以告诉你。不过,现在是‘市场经济’,我可是要收费的哟,你总不能无偿占有我的感觉吧。”
我开着玩笑,觉得和梦怡在一块,很开心。
“没问题,只要您开个价儿。”她也笑了。
“你读过朦胧诗吗?”我故弄玄虚地说。
“读过一点,但不多,像北岛的,顾城的,舒婷的,芝克的,还有……”
“够了,就是读后的那种感觉。”
她憋不住笑了,狠狠地捶了我一下:“好啊,你骗我!”
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
路过的行人都不解地回过头来,像看耍猴似的瞧着我们俩。
我拉了她一把,匆匆地走开了。走不多远,梦怡又想起了什么,说:“哎,看到最近的报纸了吗?顾城在新西兰用斧头杀了他的妻子谢烨,又自杀了。”
“看到了,真是一场残忍的悲剧。”我若有所思地说。
“我听说他们是在火车上相识的,并一见钟情,两个人的爱情那么浪漫,可怎么会落得这么惨的结局呢?”梦怡露出抑郁的神情。
“是啊。所以我说过,少女的初恋除了留下最美好的记忆之外,也许还会留下遗憾,甚至悲剧。”
“叶姐,你坏!你怎么尽瞎联系呀,以后,人家什么话也不告诉你了。”
她噘起嘴,作出生气的样子。
“好,好,我不说了。”我连连应诺。
说话间,我们走进了一家工艺美术商城,满目的珠光宝器,金银首饰让人眼花缭乱。梦怡喜欢那些猫呀狗呀之类的手工艺品,俯在柜台上就不愿离开。
她告诉我,她的卧室里摆满了这类的小玩意儿,足以称得上是个艺术世界。这会儿,她又看上了一个绒毛大熊猫,没问价就掏钱买下了,抱在怀里,喜欢得了不得,直和它贴脸。
我忍俊不禁笑了,她可真是个孩子。
猛然间,我在购物的人群中发现了赵楠。他和杜媛媛正在金银首饰柜台上挑选着金项链。两个人挨得很近,杜媛媛那头柔密的披肩发甚至已经搭上了他的肩头。我收敛起笑容,油然生成种说不出的劲儿,赶紧拉起梦怡就往外走。
“叶姐,您忙什么,我还没看够呢。”她嘟嘟囔囔地说,不情愿地跟我走出去。
商场门口,我发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奥迪”轿车。
“真无聊。”我狠狠地扫了那车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