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姐,您好。赵总让我转告您,他晚上有应酬,不回来了。”
听声音又是那个姓杜的女秘书,真讨厌。我“啪”地一下将电话柄摔到话机上。
我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已是晚上九点了。临窗,只见纱网般的窗帘网住了一弯新月。城市,万家灯火,璀璨闪烁;大街,亮着尾灯的车流连缀成一条蜿蜒的长龙。
我撩开窗帘,望着新月出神,隐隐觉得那月亮是耐得住寂寞的,而月光却并不是那么的安分。一想起少女的初恋失落在一个遥远的童话里,我便生成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以至常常对着那月亮黯然神伤。
我常想,如果赵楠不是现在的样子,我心里或许不会像现在这样失衡。和他结婚后,我才知道他以前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假的。除了他那阴暗的占有欲之外,他还把我们的结合看作了他向上爬的阶梯。
起初,他利用了我妈妈的影响,在毕业时没有给分配回他早已厌倦了的穷县城,并如愿以偿地走进了省计委综合处。凭借他那能言善辩的口舌和交际能力,两年后,他坐到了副处长的交椅上,大有种少年得志的气派。
有一次,他在外喝过酒,醉醺醺地摸回家,大言不惭地对我夸下海口,五年后,省计委主任的宝座就是他的了。
我劝他,年轻干部还是谦虚点好。
谁知,他竟出口不逊:“你懂得什么?不就是会弄几张破画吗!这叫政治,不是绘画绣花,要赤裸裸的,你懂吗!”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真想不到!”我惊愕地说。
实在难以想象,喝过酒的他竟会成为令人生厌的政客。
他狂笑起来,说:“叶卉,我知道你并不爱我,如果不是那个晓戈对你不感兴趣,如果不是我先把你睡了,你也不会嫁给我。这没有关系,可你毕竟做了我的老婆。”
我听了他的话,气得浑身直哆嗦。看来,他远比我想象的要无耻下流得多。不知内情的朋友和同事都对我的婚姻眼热得不行,可有谁知道这其中的滋味呢。在客人面前,他可以装得彬彬有礼,温文尔雅,对我一副怜香惜玉的体贴样子。可客人走了,他马上又会摆出大丈夫的架式,指手画脚地对待我。
自从他做了副处长,这赴宴的机会就越来越多了,而晚上他带着酒气回来,对我来讲肯定是一场灾难。借着酒劲儿,他一改白日温文尔雅的风度,会翻来覆去地折腾得我受不了,等他折腾够了,睡得像头死猪时,我又睡不着了。
我望着窗外的夜空,感到有些心灰意冷。我厌倦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他把我看作关在笼中的金丝鸟,逼得我简直要发疯。我曾不止一次想到离婚。当我以一种平静的语气对他说:“我们分手吧。”
他眼睛瞪得好大,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签个字吧。”我将拟好了的离婚协议书递给他。
他只匆匆扫了一眼,便像避瘟疫似的将它扔到了地上,喊道:“不!不!我不!”
他于是开始忏悔。他开始痛哭流涕,作痛不欲生状。
他甚至跪到我面前说:“卉,你不能这样,我是爱你的呀,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我闭上眼睛,不愿看到他的这副丑态。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腻了,连耳朵都磨出了茧子。
此后,一连几天,他都会尽力讨好我。他低声下气地对我说,省委组织部正在考核省计委的领导班子。他属于考核的“后备干部”,要我务必替他想想。
“你为什么就不替我想想!”我质问道。
“卉,我做的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这个家嘛。给我时间,我会让你过上一种贵夫人的生活,你要理解我。”
“贵夫人?”我轻蔑地笑了笑,“就是怀里抱着进口长毛狗的那种?亏你还说得出口!”
省委组织部的考核工作结束了。他并没如愿以偿地得到朝思暮想的提拔。他的情绪低落到极点,好长一段时间,他回家也常是唉声叹气的样子。
他心事重重地对我说:“从政于官场,如履薄冰,我已经厌倦了。下步,党政机关还要进行机构改革和精简人员,与其等着改到自己头上,还不如早想对策。”
“好哇!”我很赞同他的这番话,“看你们政府机关,整天乱哄哄的,可实际上又有几个是真正干事的?当官的,无非是迎来送往,视察剪彩,没完没了地开那种议而不决,决而不干的会;当兵的呢,倒落得个忙里偷闲,喝水抽烟,浏览报刊,聚到一块侃一些摸不到边,见不到影的稀奇事。如果再不改革,恐怕就要坐吃山空,没有人养活得起你们了。”
他听了,频频点头称是,说:“这都是旧体制造成的,并非哪一个人扭转得了的,除了自身能从这个怪圈中跳出去,没有别的办法。”
“你怎么打算?”
“下海。”他振振有辞地说。
“不想当官了?”我饶有兴趣地问。
“劳心伤神,没劲!”他不屑一顾地说,“你爸爸妈妈先前不也是有职有权的大官吗,如今一退下来,不也如此而已嘛。我看好了,现在只有钱才是真正实惠的。”
“这倒是个‘伟大’的发现。”我冲他笑了笑。
“你不是在讽刺我吧?”他将信将疑地说。
我无置可否地说:“我倒希望你能离政界远一点,因为我太了解你了。”
我弄不清他为啥对经商产生了那么大的兴趣。下班后,他会从机关抱回一大摞这方面的资料,常常在灯下苦读、琢磨,连晚上的那种事也想得少了。终于,他得出了结论,经营房地产业是当前最佳的经商途径。
恰好,省计委的头头正在为分流机关人员伤脑筋时,他毛遂自荐组建一个虹光房地产开发公司,便很快得到了恩准。
公司的牌子挂出来了。他点名在省计委物色了几员干将,其中便有从建筑学院毕业不久,长相蛮靓的杜媛媛。她数次到过我家,给我的印象是个对男人很有魅力的女孩子。
初次见面,她便熟得像是一家人似的,一口一个“叶姐”,听了让人心里麻酥酥的。
她走了。我半开玩笑地说:“赵楠,你行啊,有这样漂亮的小姐为你支撑台面,你们的虹光公司一定会风光的。”
“叶卉,你又想到哪里去了,”他连忙说,“这也是一种潮流,如今宾馆饭店的公关小姐都是百里挑一的,哪怕让人看一眼都觉得心里舒服,生意自然就好做了。公司的公关人员也一样,如果看一眼就后悔上半天,那谁还愿意来谈生意呀。”
“不过,对你这个大经理来说,怕不只是看一眼的问题了,别舒服得晕过去就行了。”我冷冰冰地说。
“如果你有什么担心的话,我明天就把她辞了。”他煞有介事地说。
“一言为定!”我知道他在信口开河。
“一言为定。”他显然说话的底气不足。
果然,他没有履行他的诺言,我也没深究这件事,全当成了一句随意的玩笑话。
不过,远离官场后,我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了,起码在外表上,吵架的事少了。他回家的话题往往是“炒”房地产,又赚了多少钱,又签了几份和外商合资经营开发的合同。在我面前俨然以“大款”自居了。
没过多久,我们从那套43平米的省计委宿舍楼搬到了一处有200多平米的花园别墅。院内有100多平米的草坪和两个小花圃,中间簇拥着一幢两层小楼,欧美风格设计,铝合金门窗,茶色玻璃,里面有客厅、卧室、卫生间、餐厅、厨房等等。室内的装璜都是一流的,仅装修费就花去了3万元。
“赵楠,”我环顾这只有在电视中才看到的豪华客厅,忧心忡忡地说,“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得花费多少钱呢。”
“这算什么,我为公司赚回的钱足以买回一百套这样的住房。”他倚在真皮沙发上,不以为然地说。
“嘟嘟……”他腰上挂的BP机响了。他低头看了眼液晶显示,又随手给对方回了个电话,然后喜滋滋地对我说:“又预售出二十套花园别墅。妈的,中国人也真有趁钱的。”
“说话文明点,讲究点卫生。”我瞪了他一眼。
“遵命,夫人。”他脾气出奇地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地说:“过去听说刘晓庆一夜之间从大影星变成了‘炒’房地产的亿万富婆,我还不相信。真没想到这钱竟会这样的好赚,看来,我这一步是走对了。”
我听了他这话,心里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我觉得,他左脚从官场走出来,右脚又迈进了钱眼里。他对金钱的追求和贪婪已经远远地超出了夫妻间的感情。那么,我住进这座既豪华又空虚的别墅里,是不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悲哀呢。
我不愿多想下去了,就去卫生间冲了一个澡。躺到席梦思床上,我看看表,已过午夜十二点了,想必他不会回来,就熄了灯,可脑子乱糟糟的,像一团浆糊。
迷迷糊糊,我做了个奇怪的梦。赵楠乘坐一架北方航空公司的民航客机在飞往上海的途中失事。机组人员和乘客全部遇难。噩耗传来,在遗产继承上出了麻烦,杜媛媛和罗琳都出示证据声称对这座别墅拥有继承权,我却一无所有。于是我跑回卧室,将随身的衣物装进手提箱,气急败坏地往外走。不想,在门口却意外撞见了赵楠。原来,他的手表停摆了,结果因祸得福,误了那架班机。我气坏了,把他狗血喷头地臭骂了一顿。结果,杜媛媛和罗琳都吓得偷偷地溜掉了。
“卉,你怎么了?”他在晃着我的胳膊。
“滚!”我大喝道。
猛一睁眼,我才发现他已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而且还赤条条地钻进了我的被窝。于是,我拼命往外推搡他。他经过一番努力,也没有产生什么效果,也就只有作罢。
我扭过身,将脊背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