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神不宁地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考虑着等会晓戈来了,我和他谈什么。
一晃毕业五年,晓戈已是省城大名鼎鼎的画家了。他的一幅油画拿到香港可以卖到上万港币。据说,他的画在日本也很抢手。前不久,一个日本画商千田已许诺包销他的绘画,并无偿为他赴日举办画展提供一切费用。
可我呢,毕业就到美协搞了行政工作,虽说现在是副处级的美协副秘书长,可专业也荒废得差不多了,徒有虚名而已。
晓戈是我的下级,对我也很客气。但我总觉得这个老同学总在有意无意地躲着我。除非万不得已,他决不会迈入我办公室一步。而他对美协别的女性则随合得很,也不拘小节地常常开个玩笑。每逢遇到这种场合,我就恼得不行,也直寒心。
在我印象中,晓戈有一个美满的家庭,一个贤惠漂亮的妻子和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女儿。可不知为什么,凭着女人特有的敏感,我似乎觉察到他的神态时常流露出某种令人难以琢磨的苦涩。难道他也会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吗?我百惑不解。从昨天关颖的谈吐中,我才了解到其中的奥秘。
上周六下午,一个来自渥太华的越洋电话打到了省美协,偏巧晓戈又刚刚出去,便由我去接了。电话里的声音甜甜的,想象得出对方一定是个很会讨人喜欢的女孩儿。
“请问您贵姓?”她的声音显得有些急切。
“哦,我是晓戈的同事。”我说,“事情是这样的,晓戈他刚刚出去,如果您有什么需要我转告的话,我愿代劳。”
对方迟疑了好一会儿,还是婉言谢绝了:“谢谢您啦。我想,我还是亲自和他说好些。”
“那您可以把名字留下吗?”我一边说,一边从笔筒抽出一支红蓝铅笔,准备往台历上面记。
“我看不必了,谢谢。”她说完就将电话挂断了。话筒在我手中“嘟嘟……”响了好半天,也让我琢磨了好半天。
临下班前,我在走廊里碰到晓戈,就将这事对他讲了。
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但却轻描淡写地说:“噢,我想起来了,她一定是我的一个朋友的妹妹,上个月刚刚去加拿大自费留学。”
我心里不由一阵冷笑,哼,朋友的妹妹?说得轻巧,没有什么猫腻,人家姑娘会万里迢迢给你挂电话,别在我跟前假斯文了。于是,我便以嘲讽的语气说:“晓戈,你也别不把这当回事,人家姑娘说不定都急坏了呢。”
晓戈脸倏地一下红了,扭身就走。
“晓戈,你回来!”我厉声说。
他愣住了,不解地注视着我。
“我还有话对你说。”我冷冷地瞟了他一眼。
“叶卉,你是怎么啦?”
“你心里清楚!”
“莫名其妙!”他摆了摆头,不自然地笑了笑。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我火气十足地说。
“这话好像该由我来说,秘书长同志。”他也板起了“阶级斗争”的面孔大声回敬我。
“你!”我给他的话噎住了,气得泪花在眼圈里直打转。待我刚要说什么,他已经走远了。
“这个坏家伙!”我心里狠狠地骂了他一句。
“嘭嘭。”门给轻轻叩了两下。他来了。我匆匆整理一下头发,心中有种异样的情感。
“请进。”我故作姿态地说了句,可心里怦怦直跳。
“叶卉,你找我?”他进门劈头便问,大有种公事公办的架势。
我点点头,坐在沙发椅上没有挪动。我要在气势上压压他的傲气。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笑了笑,一屁股坐到我对面的沙发上,掏出了一支“红塔山”独自抽了起来。
我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他还是上学时的老样子,头发总是长长的,似乎三两个月都不会理一次,常年爱穿着夹克衫,只不过在不断变幻着颜色而已。
我时常奇怪,包括我在内的许多女人为什么会偏偏看上了他呢?是才华,是气质,还是仪表?感情这个玩意儿真是个难以琢磨的怪物。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沉默中过去。我们两个人坐在那儿都显得有些尴尬。我绞尽脑汁地琢磨该用哪种方式向他提起关颖所托之事,可又觉得难以启齿。我只觉得房间的空气都凝固了,像要爆炸了一样,脑子也在嗡嗡地叫。
“你是让我到这里静坐来吗?”他的烟已吸完,将烟头放进烟灰缸中掐灭,站起身,一副要走的架势。
“别——”我急忙说了句,也站了起来。
“那好,”他重新又坐下来,“不过,我只能奉陪半个小时。”他看了看手中的表。
“有二十分钟足够了。”我也看看表。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好。我请你来,是想问一下你的画展准备得如何了。”我绕了一个大弯子,掩盖了我谈话的真正目的。我考虑到,若突然提出他和关颖的事,容易引起他对我的误解,事情可能会弄得更糟。
“谢谢你的关心。”他面露喜色地告诉我:“日方的画商千田已将预订的机票通过领事馆送给我了,过两天,我就去办签证。”
“美协的领导没找你谈起过这件事?”我话中有话地问。
“没有哇,”他一愣,“他们不是都已在报告上签字了吗?”
“那就好,”我搪塞着,又点了一句,“听说你要给杨耀处长的客厅画幅油画。”
“没有的事?”他火气来了,“他是托人找过我,可我并没有答应他嘛。”
“这是何必呢。一幅画,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嘛。”我心想,“这家伙真是迂得可以,杨耀这样的人物怎么得罪得起呢!”
“可我并不认识他。”
“通过这种方式认识不是更好吗?”我在循循诱导他。
“叶卉,如果你找我就为这事,我是否可以走了。我知道该如何处理的。”
“这事,你可以考虑之后再做决定。不过,请好自为之吧。”
“谢谢。”他微微一笑,一副满腹经纶的样子。
我心说,看来不撞南墙,他是不会回头的。
“哎,晓戈,我向你打听一个人。”我冷不丁地说。
“谁?”他警觉起来。
“陶翎艺。”我作出很随意的样子,淡淡地说。
他不禁一愣,用审视的目光咄咄地盯着我,觉得很是意外。
“干嘛用那种眼光瞧着我,我不过是随便问问而已。”我有些得意,自认为触到了他的痛处。
“哈哈……”他笑了起来,“还谈不上紧张,不过是突然而已。”
“别误会,是昨天关颖对我讲的,我决无恶意。”
“老同学,想不到有劳你对我如此关心,多谢了。”他以一种嘲弄的语气对我说,“我可以告诉你:陶翎艺,女,22岁,汉族,毕业于省艺术学院舞蹈系,未婚,现在渥太华的一所艺术院校就读,费用由敝人资助。叶秘书长,还有什么需要我补充的吗?”
“对不起,我并不想打探别人的隐私。对你,我只想讲一句话:老同学,好自为之。”
“很好。这话,我已经听到两次了,我将铭心刻骨地记住它。”
一场谈话不欢而散。
他走了。我若有所失地坐在那里,觉得很没趣,已经想好了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给晓戈噎了回去,心里觉得好懊丧。
陶翎艺和晓戈的关系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这也许还是个谜,但愿关颖的那些话不是真的。可话又说回来了,他们的关系如何,与我又有何相干。真没意思。
“嘟嘟……”电话铃响了。
我拿起电话,传来美协张主席的声音:“小叶呀,我正在省里开会,有件事你通知一下,晓戈赴日搞画展的事可以往后推一推。”
“为什么?”
“咳,细节你就别问了,我以后再作解释。”
“这怎么可以呢?国际文化交流又不是儿戏,会有损我们国家声誉的。”
“没那么严重吧。不过是民间交流嘛,向对方解释解释就行了。”
“张主席,在这个问题上,我们美协应当坚持原则,不能凭长官意志办事。”
“小叶,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简单吧。我们美协是群众团体,应当清楚自己所处的地位。”
“好吧,”我无可奈何地说,“不过,晓戈的工作我无法做,还是等您回来谈吧。”
“真拿你没办法。好啦,人,还是让我这个老头子得罪好了。”张主席是个憨厚的好老头,特好说话。
我撂下电话,不禁担心起晓戈来。他费尽心思筹办了这次画展,一旦中途搁浅,对他的打击就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