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省美术学院的毕业前夕决定嫁给赵楠的。他那时正在省城的大学攻读经济学的硕士研究生。一个偶然的机会,我们在一个朋友家的生日宴会上见过一次面。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平平,似过眼烟云,几乎没留下什么深的印象。
他却是个有心劲儿的男人,总会寻找一切机会来接近我。周末,他会老早地来校园找我,推着他那辆除了铃不响,其他什么都响的破飞鸽自行车。我向来瞧不起爱向女人献殷勤的男人,也曾不止一次地奚落他,劝他不要自作多情。
有一次,我甚至坦率地告诉他:“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他尴尬地笑了笑,说:“干嘛说得那么绝对呢,事物到了一定程度,都会向相反的方向转化的。”
我不以为然,觉得滑稽,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因为当时我心中只有晓戈。从大二开始,我便注意时时处处在他面前表现自己,玩起了女孩子的小聪明。
晓戈是我们油画系的才子,又风度翩翩,周围自然少不了前呼后拥的女孩子。可我依然很自信自己的魅力。我曾不止一次约他出来散步,他也爽快地答应了。我们往往坐在一起天南海北地神聊一气,很开心的样子。我期待着晓戈会有一天向我求婚,但这一天始终也没有到来。我最终尝到的竟是失恋的苦果。那个叫关颖的女人笑在了最后。
我绝望了,泪流满面地跑到了校园外面的电话亭,给已中断两个多月联系的赵楠挂了电话。
他也许在电话中听到了我的抽泣,吃惊地问:“叶卉,你怎么啦,说话呀?”
“你快来一下。”我咬了咬牙,脱口说了一句,便将电话挂断了。
十多分钟后,他骑着那辆破车,风风火火地赶来,老远见到我正在校园的门口伫立着,像无精打采的浮萍一样,就忙跳下车。他刚刚把车放稳,我便一头扑到他的怀里,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他呆住了,竟不知如何是好。
“赵楠,你赢了。我要嫁给你!”我呜呜地哭了起来。
“真的?你再说一遍。”他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要嫁给你!”我抬起泪眼注视着他那张由于激动而涨得通红的脸。
“啊,我成功了!”他一把推开我,忘乎所以地跳起来。
当他要再次拥抱我时,我躲开了。我心里清楚,促使我作出这个草率决定的真正原因是我的失恋。我需要填补感情的真空。
我了解的赵楠是个很有心劲的男人。他来自吉林省一个偏远的小山村。他家很穷,为了供他上大学,他老父亲将家里仅有的一头牛都卖掉了。他曾告诉我,在县城读高中时,离家有二十多里路。早晨五点钟,他就得嚼着玉米面饼子上路,晚上要八点多才能到家,一开始,连腿都走肿了。
“真难以想象。”我当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想象不出和我一样的同龄人,人生的路途竟是如此坎坷。相比之下,我简单就像在蜜罐里泡大的了。我有一位引以自豪的爸爸,官至省军区副司令员,还有一位在省高教委任处长的妈妈。这些使我从小便生成种优越感。但这种优越感是脆弱的,就像一朵娇艳的花,承受不了任何意外的打击。失恋才使我充分认识了自己,原本不是什么高贵的“白雪公主”。
几天之后,赵楠用车子将我带到了郊外。我们席地而坐,交谈着。
“叶卉,农村的苦我已经受够了。说心里话,我到了今天的份上,也该满足了。屯里的人都说我是乡里几百年,村上几千年才出一个的人物。可我是不会就此为止的。我自信这远远不是我事业的顶峰。”他激动地攥着我的手,向我表白着。
“赵楠,你为啥对我说这些?我从来没想过那么多。”
“可我想过!我知道,我从家庭环境,社会地位都无法和你相比。我是那么想得到你,可有时,我又觉得你似乎是高不可攀的。就在我已决定放弃徒劳的努力时,是你又给了我希望。叶卉,我几乎不知道该怎样感激你。”他说到这里时,动了感情,几乎要哭了出来。
我给他的一席话深深地打动了,情不自禁地扑到他的怀里说:“不要说了。赵楠,只要你能对我好,我也就知足了。”
他紧紧地拥抱着我,突然间在我的脸上一阵狂吻。我闭着眼睛,泪水涌了出来。我曾期待过有那么一个男人这般热烈地吻我,但他绝不是赵楠。想不到他那么有劲,搂得我几乎喘不过气来,我想推开他,但他拥抱得更紧了,口里喃喃地叫着:“卉,卉,你都快把我想疯了,我可不能没有你。”
听到他缠绵的话语,我心里的最后一道防线开始崩溃了,我将脸掩在他的胸前,身子软软的,承受着他近乎疯狂的爱抚。他将手伸进我的内衣,开始揉搓我那对胀起的乳峰。我想不出男人的手有这样大的诱惑力,摸得简直让我难以自制。
当他的手开始移向我的下身时,我意识到继续下去的后果,就哀求他:“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了。”
谁知,他反而从我柔弱的乞求中得到了鼓舞,将几乎酥软成一滩泥的我抱到了附近的灌木丛中,气喘吁吁地说:“不,我一定要得到你。”
……
我平躺在灌木丛中的草地上,失声地痛哭着。他计划得那样周密,在同我在一起时竟不忘戴上随身携带的避孕套。从他那老练的行动中,我开始怀疑我是否是与他第一个发生性关系的女人。
我为我先前的冲动而绝望,我也许正在给自己酿造一坛苦酒。我想起了晓戈,我们也曾一起散步,可他连一个指头都不曾碰过我的呀。
赵楠跪在我的身边,痛哭流涕地忏悔着:“卉,我不是人,我对不起你,我太冲动了。”
他每说一句,便在自己的脸上抽一个耳光,像是一个滑稽的小丑,让我恶心。我闭上了眼睛,不想看到他的那个样子。
我在为自己悲哀。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弱者。不管在你身前身后有多少束鲜花和崇拜者都无法掩饰你自身的脆弱感情。男人的甜言蜜语往往都裹藏着阴暗的占有欲,稍不留神,就会给自己栽下苦果。在这方面,我算是领教了。
“卉,原谅我这一回吧。我是真心爱你的。”他俯下身,开始用嘴吮吸我脸颊上的泪珠,像是一只贪婪的蚊子在吮吸我身上的血,让我产生一种难以自制的愤怒。
我猛地坐起来,狠狠地抽了他一记耳光。他愣住了,捂着脸,现出一种可怜巴巴的样子说:“卉,你打吧,只要你不离开我,让我做牛做马也行。”
“滚开!我恨你!”我声嘶力竭地冲他喊着,连声音都变调了。
两个月后,我们还是结了婚。
结婚的前一天,我接到他家乡的一个女民办教师的来信。她在信中历数赵楠多年来与她的交往史,并痛骂我是卑劣的“第三者”,夺去了她的未婚夫。信写道:
“你也是女人,应该讲究点做女人的良心。六年了,我含辛茹苦地等他,也将女人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他,可你却坐享其成,太缺德了……”
我看到这里,苦涩地笑了笑。这个女教师太天真了。如果赵楠能真的回心转意,我倒巴不得做个顺水人情将他还给她。但这可能吗?简直是异想天开。我就曾不止一次地想摆脱这个男人对我纠缠。可自从那次的事以后,他反而愈发明目张胆起来,大有不把我娶到手誓不罢休的气势。局外的人也都把我俩看成郎才女貌的天生一对,还羡慕得不行。消息传到了父母的耳朵里,两位老人便催着我将他领来,说要相相姑爷。
我佩服赵楠四处张扬我们之间关系的手段。到此时,我才发现已经难以主宰自己的命运了,并自嘲尝到了上了“贼船”的滋味。在我家的客厅里,作为座上宾的赵楠道貌岸然,侃侃而谈,从政治谈到社会,从社会谈到经济,从经济谈到市场,充分施展了一个经济学硕士的口才,竟也博得了未来岳父大人的好感。
这位一九四二年参加新四军的红小鬼当着女儿的面夸奖说:“小伙子,有思想,行!”并亲自给他削了一个红富士苹果。在我印象里,爸爸给客人削苹果,这还是头一次,甚至连我这个做女儿的也没有福分享此殊荣。
天啊,这是怎么了,我不禁从心底哀鸣。
我选择了旅行结婚,为的是避开众目睽睽的眼光,看到他将我弄到手的得意忘形的劲儿。他也乐于这样做,一来节省了一大笔开销,二来可以免得那些头上沾满高粱花子的穷亲戚到省城丢人现眼。
我们去了大连。爸爸的一个老战友开着车将我们接到了棒槌岛宾馆。这里与棒槌岛一水之隔,推窗便可眺望大海,只见山、海、岛、礁浑为一体,恬静幽雅,十分迷人。若在平日,我会抄起画板尽兴地写生作画,我还会跳到海滨浴场玩个痛快。
可当时的我,却绝无丝毫玩的兴致,甚至有点厌倦。赵楠像头发情的公牛占据着我,连中午的时间也不放过。他会不断地变换着花样,玩弄着我的肉体,给他开心,供他消遣。我默默地忍受着,有的时候直想吐。
到了第三天,我开始反抗了。那天下午,我们刚刚从星海公园回到宾馆。我拿起客房里当天的《大连日报》,还没看完一版,他便按捺不住本能,粗鲁地夺过我手中的报纸,将我压倒在长沙发上。我怒不可遏,猛地将他掀翻在地板上。他恼怒地又扑上来。我按动了茶几旁的传唤电脑开关。服务台的小姐轻轻叩了一下门,便将房门打开了,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我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他尴尬地抬起头来,整理下拽开一半的领带,有点不知说什么好了。
“是这样,”我强作笑颜地说:“小姐,您能为房间换一下开水吗?”
我注意到服务员面露困惑的神色。因为,我们进房间前,她刚刚为我们送的水。她迟疑了下,随即还是照办了。在她们的信条里,也许客人永远是对的,是上帝。
赵楠狠狠地白了我一眼,径直走进套房的卧室去了。我又重新翻起报纸来,可看了好半天,竟连一句也没看进去,满脑子都是乱糟糟地,不知不觉中,眼里噙满了泪水。
我霍地站起身,从穿衣柜中取出挂的衣服和物品,往自己的手提箱里塞。
赵楠闻声走出来,惊讶地说:“你要干什么?”
“回家!我已经呆够了!”我头也不回地说。
他从身后用手扳住我的肩膀,哀求道:“给我个面子,再住上两天,好不好?”
“我一分钟也不想呆了。”我冷冷地说。
“好吧,听夫人的。”他无可奈何地晃晃脑袋,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