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打扮一下,跟我走!”赵楠进门便满面春风地冲我嚷道。那架势,简直就像要参加克林顿总统宣誓就职仪式似的。
“去哪?”我的心思还没有离开电视屏幕。《北京人在纽约》播放得火火的。眼下,王起明和大卫正在为一个郭燕叫劲儿,看得叫人放不下。
他一边对着穿衣镜打金利来领带,一边兴冲冲地说:“去参加舞会,招待中央部委的一个司长,连副省长都要参加呢。”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可没有那份雅兴。”我不屑一顾地样子,眼睛仍死死地盯着荧屏。
“哎呀,”他急了,伸手拿过茶几上的遥控器,将电视机关了。
“你!”我霍地站起来,去抢他手中的遥控器。
谁知,他一把抱住我,接连在我脸上亲了好几下,又贴着我的耳边说:“卉,这种场合你怎么能不去呢,都是社会各界名流,认识一下也好吗。”
“真烦人!”我深知事已至此,也只好去了,就一把推开他,去卧室换衣服。
“卉,穿那条我在香港买回来的真丝连衣裙。”他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
自从半年前,他当上了虹光房地产开发公司的总经理以来,逢这种场合,他总是要带我去应酬的。我知道,这是因为我能给他添彩的缘故。
他将头又从门外伸了进来,催促道:“哎,抓点紧,车都在楼下等着呢。”
舞会果然不同凡响。舞厅豪华高雅,灯光多姿多彩,各种饮料和口香糖是免费的。
赵楠笑容可掬,将我频频介绍给赴舞会的嘉宾。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有标志其身份的高贵头衔。其实,我一个名字都没记住,满脑袋灌得都是相互奉承的客套话。我逢场作戏般的微笑着,频繁地向来到我们跟前的人点头示意,尽量为赵楠显示出总经理夫人的风度。
他很满意,俯在我耳边,恭维我:“卉,今晚你表现得太出色了。回去,我一定好好慰劳你。”
“去!谁稀罕。”我小声,但狠狠地冲他说。
舞曲一响,我先和赵楠跳了一曲,回到座位上,还没顾喘上口气,便有人邀请了。他自我介绍叫杨耀。
赵楠忙补充说:“叶卉,这是省宣传部文艺处的杨处长。”
“久闻大名,只是无缘相识。”我客套着。
“哪里,哪里,小叶在文化界也很有名气嘛。只是不知道赵楠你们是一家,关照不够,抱歉喽。”
这个杨处长五十多岁,舞跳得有滋有味的,看来不愧是训练有素。他一边同我跳舞,一边谈起了文联大楼里的事,最后又了解一下美协班子的情况。
我对这些话题都不感兴趣,碍于情面,又不好表现出来,便形成了答记者问的局面。
他也许看出来了,就换了个话题,笑了笑说:“小叶呀,赵楠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很有希望啊。”
“杨处长,您过奖了。其实他不过是个平平常常的人。无非是机遇把他推上来的。”
他也许把我的话看成了“伟大”的谦虚,连连摇头说:“话可不能那样说哟。”
“杨处长,我有点累了。”我觉得这舞跳得没劲儿。
“那就坐一会嘛。”他放开搭在我腰上的手,和我一同回到座位上。
舞会还在热烈地进行着。一位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歌手,手攥着无线话筒痴情地唱着:“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红尘呀滚滚,痴痴呀情深,聚散总有时……”
杨耀殷勤地递过一罐健力宝,说:“请。”
“谢谢。”我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注意到他的额头已开始秃了,显得很亮。看来真是贵人不顶重发啊。
他随手拿过一瓶“可口可乐”,将吸管插入,吮吸了一口,又放下了,说:“听说你们美协的晓戈最近要到日本搞美展?”
“有这么回事。”我点点头,不知他问话的意思。
“有人向我反映,是他自己找的关系,简直是无组织,无纪律。”
“杨处长,这个情况,我们美协的领导都知道,文联党组是同意了的。”
“那也不行!为什么事先不和我打个招呼。你通知他,这个画展往后推一推,还需要研究研究。”
“杨处长,日方的访问日程都已经安排好了。恐怕……”我心里清楚,这是由对方资助的自费画展,是不应过多干涉的。况且,这也是中日民间交流的一种方式。
“小叶呀,你不知道,这个晓戈根本就没把我放在眼里,上次,我让他给我客厅画幅油画,他一拖就是半年。出了点名就觉得了不起了。哼,一定要打打他的傲气!”
“杨兄,您这是冲谁发火呀。”赵楠笑着从舞场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水灵灵的女孩子。看来,他们跳得都很尽兴。
杨耀脸色顿时好起来,忙将我们对面的两个半圆形沙发让给他俩,并连连说:“没什么的,我们在随便聊聊工作上的事。”
“哟,杨处长可真行,什么场合都忘不了工作。”那个女孩子说。她似乎和他很熟,一点拘束的样子都没有,拿起一罐饮料就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冲着杨耀眼角眉梢都是笑。
我厌恶地将脸扭到了一边,听到她娇嘀嘀的腔调,心觉得特别扭。想不到她年轻轻的,官场上就混得这样熟,可真够油的。
“这位是?”那女孩子冲我打了个优雅的手势,并向杨耀问道。
“对了,请允许我给罗小姐介绍一下,”赵楠忙抢过话头说,“她是我的爱人叶卉,在省美协工作。”
“赵总,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嫂夫人大驾光临,都不给咱介绍一下,”她远远地将手伸了出来,手指上明晃晃地闪着两枚金戒指,“恕我冒昧,我叫罗琳,省歌舞剧院的舞蹈演员,很高兴认识你。”
我略略欠欠身,说:“罗小姐,初次见面,你就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是吗?”她咯咯地笑了,“不过,我不知道您这是对我的赞赏呢,还是批评呢?”
“当然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啦。”我微微一笑,并没有做正面回答。
“罗琳呐,咱们俩可是老搭档了。一会儿,咱们跳一个探戈怎么样?”杨耀说。
“成啊。不过,节奏感可要强一点,跳起来才开心的。”她爽快地说。
“罗小姐不愧是搞专业的,和她跳舞才是种享受呢。”赵楠兴致勃勃地说。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心里真想骂他两句。
“赵总,您的话,我可有点享受不了。”罗琳瞄了我一眼,细声慢语地说。
他心领神会,马上又补充了句:“当然了,和我夫人跳舞更是如此。”
“真无聊!”我霍地站起身,便向门外走去。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叶卉!”赵楠喊了一句,忙不迭地追了上来,一把拽住我的手,低声说:“你这不是让我难堪吗?”
“我讨厌你!”我甩开他的手,大步朝门外走去。
“等等,我去给你要辆车。”他站在台阶上喊。
“谢谢,留着给你那个罗小姐坐吧。”我头也不回地说,并向迎面开过来的“的士”摆了摆手,搭上车就走了。
汽车在繁华的闹市区中穿过,那一道道横跨街面上方的拱形灯架,把这座省城装点得富丽堂皇,溢彩流光。我紧闭双目,仍然觉得花花绿绿,五色缤纷的霓虹灯在我眼前闪烁。不知不觉,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淌了下来,滴在了那件他给我买的连衣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