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媛媛开着她的“桑塔纳”来接我。我坐到车里惊讶地说:“行啊,媛媛,摩托车还没骑半年,就换上小轿车了。你简直有点让人看不透了。人民币怎么都让你给赚去了?”
她嫣然一笑,开着玩笑:“深圳速度嘛。没准,将来我还要有飞机呢。”
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也很性感。一身淡绿色的套裙,上衣领开得很低,自然、圆滑的肩线,尽显女性曲线美的裙腰,加之一串银色的珍珠项链恰到好处地衬着她那白皙的面庞,看上去十分迷人秀美。
“媛媛,你今天怎么打扮得这般漂亮,都让我有点忌妒了。”我瞅着她,笑着说。
“是吗?你这话真让我高兴。这说明我还不丑。”
“而且还很温柔。”我借用王朔的话调侃她。
她两眼目视前方,说:“叶姐,我想嫁人了。”
“嫁人?”我一愣。我还从没听人说起过她有过男朋友呢,就说,得了,你不是在诓我吧。
“你连这点都看不出?‘女为悦己者容’嘛!”她打趣地说。
“哎,也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说。
轿车驶到了繁华的商业街,进了露天停车场。
“嗨,媛媛,你这是把我往哪儿拉呀?”
她跳下车,朝我招招手说:“下来吧,我的小姐,我请你见一个人。”
“噢!”我恍然大悟。
杜媛媛能如此看得起我,简直让我大喜过望。我随她走进流金泻银的金湾大酒店。面目姣媚,身材苗条的服务小姐微笑着将我们领到媛媛预订的座位。
这是T市档次最高的一家酒店。幽暗的壁灯,相对的真皮靠椅,雪白的台布,餐桌上的瓶花,让就餐者饮食之前便品味到了几分浪漫的气息。
我坐下,环顾四周说:“咦?人呢?”
“我都不急,你急哪门子呀。”她看了看手表,说,“再等十分钟。”
我用审视的目光瞄着我面前的女人,想着她的那位是个什么模样,不用说,定是一表人才啦。
“哎,你们好多长时间了?”
“七年多。”她抿嘴一笑。
“哇!这么长时间,我怎么连点味都没闻到呀!你这个人真叫可以的。”我惊愕地说。
服务小姐端上两杯热茶,躬身问:“小姐,客人到齐了吗?”
“请稍等。”她仰起头,微笑着说。
待那小姐款款而去,她对我说:“叶姐,这事我周围谁也不知道。我们是在学校好的,大学毕业后,他去了美国,现在纽约攻读建筑学博士学位。”
“是这样?”我自言自语地说。又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我也说不准。他这次回来,是想把我也办到美国去,可我并不想去,我的事业刚刚开了个头,还有许多事情在等着我做呢。”
“那他能高兴吗?”我忍不住提醒她。
“这事,我也反复琢磨过,但一直也下不了这个决心。美国有它辉煌的一面,也有阴暗的一面。中国人在那里无论多么的富有,也都会有种客居他乡的感觉的。我今天请你来的意思,一是见见他,二是想听听你的意见。”她信赖地注视着我。
我犯难了。我能说什么呢?虽说,我没去过美国,但我也看过或听过许多关于美国的介绍。在美国社会里,竞争是残酷的,许多大陆留学生身居异国,方能知晓这一点。
在美国的字典里,竞争就意味着生存搏斗。对那些初踏美国土地,尚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姑且不说,即使已经腰缠万贯,买了洋房,汽车的人,也会时时有种危机感。就象王起明和郭燕那样,不知道突然哪天是“最后的晚餐”。
我呷了口热茶,坦率地说:“去美国,当然是许多青年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对我来说,它并没有多大的诱惑力。如果说,去观观光、散散心,我倒是很乐意,若生活在那儿,我可没那个勇气的。”
“叶姐,我想的和你想的不一样。我目前主要考虑的是我从事的事业不能半途而废,否则,我也是很高兴去曼哈顿闯一闯的。”
我不禁给她的话感染了。媛媛是个思想很活跃的女性。她的许许多多的想法都很新颖,都很奇特。而且她若认准了的东西,就一定要干到底的。
“媛媛,他很爱你吗?”
“是的。”她很有信心地点点头。
“这就是说,你即使不去美国,你们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出现危机?”
“我对此有足够的自信。”
“好。那你就留下,到时,把他也拽回来。”我鼓励她。
“谢谢你的话。”她兴奋地说,“对了,我知道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能允许我送你一件生日礼物吗?”
“当然可以。”我不加思索地说。
“你可不要食言。”她特意又加了一句。
我忍不住乐了,说:“如今,当官的还不打送礼的呢。我无权无势,又不怕你来贿赂我。”
“那好。请收下吧,一点小意思。”
她说着从挎包里掏出一个工艺精美的红色首饰盒,递到我手里。
我不禁一愣,打开一看,是一条金灿灿的项链,忙推给她,不快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看看,食言了吧。”
“可我怎能收这样贵重的礼品呢。你就是再有钱,也不该这样做的。”我连连推辞。
“叶姐,这项链你一定要收下,再推让,我可就不高兴了。我把它送你,是说明我们之间的缘分,我绝没有别的意思。”她十分诚恳地说。
我无可奈何地笑了,说:“你知道,我这个人是从来不戴项链的。我总觉得项链是戴在女人脖子上的枷锁。结婚时,赵楠给我买的一条项链,我至今仍放在箱子里,从来没戴过的。”
“哈哈……”她笑了,“你的想象还真的很奇特,我怎么就没这样想过呢。我就和你不同,严维昨天带我上街,给我买了条珍珠项链,我当时就戴上了。”
她一边说,一边很欣赏地抚摸着它。我还要说什么,她突然用一个手指对着嘴唇:“嘘,快收起来,他可来了。”
我没有办法,只得先将它放进自己的挎包里。
杜媛媛看看表,站起身笑着说:“严维,迟到三分钟,该罚。”
“嗬!好厉害呀。”他乐呵呵地说,“可我的表是正点的。”
我见他来到跟前,便礼貌地站起,自我介绍说:“我叫叶卉,媛媛的好朋友。很高兴认识你。”
“叶小姐,认识你我也很高兴,听媛媛说你是个画家?”
“不敢当。我倒是在美院学了几年画。可水平一般,不敢枉自称家的。”
“嗬,你们倒一见如故,省得我介绍了。”
她打趣地说,并对侍立一旁的小姐说:“请上菜吧。”
落座后,我打量了他一眼,西装革履,架着宽边眼镜,白白净净的,一派学者风度。
我心说:“杜媛媛果真好眼力,不愧是才貌双全呐。”
媛媛亲昵地对他说:“哎,你在美国想必西餐都吃腻了。我请你吃点川菜怎样?”
“好哇,我好久就想吃辣的了。”他蛮有兴致地说。
“叶姐,我不知你对辣的怎么样?”她问我。
“没问题。我的祖籍就是四川,爸爸是每餐必有辣椒的,小的时候,把我辣得嗷嗷叫。这不,也练出来了。”我兴冲冲地说。
菜端上来了,先是几盘小菜,全都是辣味的。
我先夹了口凉菜,麻辣辣的,挺有滋味。
媛媛往我们杯子里一一倒满了饮料,说:“严维不会喝酒,叶姐更不行,我就自做主张,用它代酒了。反正是,只要感情有,喝啥都是酒。叶姐,你说对不对?”
“没说的,我双手赞成。”我痛痛快快地说。
“好,那咱们就先干一杯,”杜媛媛提议,“一来为严维接风,二来为叶姐的光临,三来为我们的友谊,干杯!”
我连忙用手挡住她伸过来的杯子,纠正说,“应当说,二来为你们之间的爱情,这四来,才轮到为我们的友谊呢。我可不敢喧宾夺主哇。”
他接过话题,说:“反正都一个样,感情都在杯里呢,来,干!”
我们三人的杯子碰到了一起,一串清脆悦耳的声音,随即给笑声淹没了。
他很喜欢吃辣的。每一道菜上来,他都忍不住先尝上一口。
他津津有味地说:“刚到美国,我同屋就住着一个四川的小伙子。他吃不惯美国菜,就另起炉灶,让家里大包大包地寄来四川辣椒,把我的胃口也给吊起来了。所以,昨天媛媛问我爱吃什么,我就说,吃川菜好啦。没想到叶小姐吃辣的也很厉害的。”
“我们这才叫‘吃味相投’呢。”我打趣地笑了。
“你别说,还真有享受不了的。有一回,我们那位小四川心血来潮,非要请他的导师詹姆斯先生尝尝他的手艺。结果,当时辣得他呀舌头伸出了这么长。”他说着将舌头吐出来。惹得我们俩开怀大笑。
媛媛用手推了他一下,说:大维,别耍怪了,让叶姐笑话。
“这有什么,我在美国好几年,就学会了这点幽默,你还不让我表现表现?”
我开着玩笑说:“别看你们俩都是学建筑的,可人家媛媛现在已不再设计建筑而设计人了。她们的猎头公司在省城可是赫赫有名啦。你将来要回来,说不定还用得着她呢。”
“得,我可用不着她给我设计,我还想设计设计她呢。”
“看把你笑的。”她不服气地说,“我老早就给你说过,如果讲究建筑,全世界都应到中国来留学。我觉得,不管是拜占廷式的、哥特式的、巴罗克式的、还是俄罗斯式的都不如咱们中国式的建筑美。中国的建筑美注重群体建筑的组合,以一个院落的若干建筑物空间比例关系组成一个主次分明,错落有致的艺术整体。像故宫、苏州园林特漂亮。若说到内部装饰,也是别具一格的,像石刻、浮雕、壁画、彩绘、琉璃、镶嵌、镀金、饰银……无所不用其极,在世界建筑史上也独树一帜的。”
我笑着对严维说:“听见了吧,媛媛可是话里有话呀。”
“她的话,我可不敢苟同,这似乎有点太绝对了。我以为无论哪种建筑,都是我们人类的共同遗产,我们都要把它发扬光大。我们国家的建筑也应多样化,多元化;既民族的,又国际的。我们现在已经在这样做了。这次回T市,我最大的感觉就是街道宽了,楼房的式样也多了。而头几年,T市的建筑式样单调得很,不像欧美建筑那样,经常更新换代。国际间的双向交流不也是件很好的事情吗。”
我对建筑是外行,也插不上话,但我觉得严维的话很在理,说明了一种现象,或者说一种哲理。这就和书画艺术一样,它的生命力在于推陈出新,在于激发新陈代谢的功能,以适应时代,适应人们不断发展的审美情趣。
我瞅了一眼媛媛,说:“怎么样,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未来的博士先生,我完全同意你的高见,”媛媛以守为攻地说,“那你什么时候能够把你学到的一技之长带回来呢?”
“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可这需要时间。”
“我可以耐心等待,只要你能够回来。”
“媛媛,我还是希望你能走出去看看,反正我迟早要回来的,你还不相信我吗?”他坦率地说。
“可我已经跟你说一百遍了,我现在不能走。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再说,最近这一段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浑身总是没劲,就是到了国外,也会吃不消的。”
“是不是累的?你应当到医院去做个检查,明天我陪你去。”
“不必了,不会有什么大毛病的。”她自信地说。
他们就这样边吃边唠的,都觉得很尽兴。而我却觉得有些不自在,感到是个多余的人了。我想告辞,又怕引起他们的误解,就只得仰起脸,听着他们的交谈。尽管他们时有争论,但那无拘无束的言谈,倒使人感到有几分亲切。我不怀疑他们将来会过得很好的。
“你瞧,光顾我们说了。叶姐,你不介意吧。”她猛然觉察到了我的情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哪儿的话,我听着蛮有趣的。”我欣然一笑。
严维又谈到他在纽约的生活。他告诉我,每天,他都要起个大早赶乘地铁。为了不致于坐在车厢里昏昏欲睡,他总要拿着一份《纽约时报》,一路读来,久而久之,竟养成了习惯,三年多了。竟天天如此。
“你没有给自己买辆车?”我不解地问。在我印象里,在那儿买轿车,就像我们这儿买自行车一样普通。
“车倒是有一辆,但我并不经常开。只是闲暇的时候,出去兜兜风。我上学的地方,离曼哈顿不远,那里经常塞车。停车也不方便,耽误了几次课,索性不开了。”他淡然一笑。
“严维,那你对美国的印象如何呢?”我饶有兴趣地问。
“怎么说呢?”他耸了一下肩,“它有世界上最高的豪华大厦,像芝加哥的西尔斯大厦和纽约的世界贸易中心,都在110层以上,高达400多米;它也有世界上最破烂不堪的黑人居住地哈莱姆区。我曾驱车转过一圈,街上肮脏极了,门窗残破,数不清的失业者和流浪者拥挤在一起,这就是我感受到的美利坚。”
我又随便同他聊了几句,便告辞了。
他们也没强留。
媛媛把我送出好远,悄然问:“印象如何?”
“可以打95分以上。”我满意地说。
“真的?”
“真的!”
我们俩人都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