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届全省画展经过一阵紧锣密鼓的筹备之后,终于要开幕了。这对我们美术界称得上是一件盛会。我这个当秘书长的,一大早便跑到了省美术馆去布置会场了。
剪彩仪式准备在美术馆的门前举行,热烈祝贺画展开幕的大红横幅高悬在美术馆的正面上方处,数十个硕大的彩色气球,拖着十几米长的条幅在半空中飘荡着,很惹人注目。
这座富丽堂皇的仿古建筑是前年落成的,气势雄浑宏大,很代表民族风格。这里的四个展览大厅,一次可接纳数百名参观者。
美术馆收藏着近千幅古今中外的名人字画,有的堪称稀世珍宝。其中有战国时的帛画、元代的绢画、明代的山水画和清代的写意花鸟画。藏画中,著名画家的作品就占了很大比重,如明代唐寅的,沈周的,仇英的;清代郑燮的,汪颐的;至于近现代名家的作品就更多了,有潘天寿的、徐悲鸿的、张大千的、齐白石的等等。
我和梦怡走进展厅,对参展的上百幅美术作品一一浏览了一遍,又调换了几幅画的位置。其中大部分是省内知名画家的。他们无论其声望大小,心态都是相同的,都希望能将自己的作品放到画展厅的显赫处,即使有的作品远不如无名作者的作品笔法高明,但也得这样做。
“叶姐,这幅画的水平太洼了,我看就不应当摆出来,太掉价儿了。”
她指着一幅前任美协副主席于某的一幅画说。
我连连摇头,忙说:“使不得。人家刚退下来没几年,就拿掉人家的画,我这个秘书长还不得挨骂呀。”
“我知道,这位老画家确实曾辉煌过。但如今的确不行了,快八十岁的人了,又得过脑血栓,连拿笔,手都哆嗦,画出的画就可想而知了。可人家还是愿意把近作拿出来,以证实自己的艺术生命之长久,我有什么法子,只好随波逐流了。在评奖时,这幅不伦不类的画,你就是给二等奖,恐怕都会挨老头子骂的。”我心里默默地想。
我走到大光的画前,驻住脚步。平心而论,他的这幅水彩画同参展的任何一幅画比,都说得上是出类拔萃的。
这幅题为《江山风雨》的画,吸收了古代著名山水画派的艺术风格,并有所创新。他笔下的北国山水,运笔俊迈、沉着、潇洒,具有劲健、雄浑的气魄。在山水画的表现技法上,突出了青绿色的主色调。水墨苍劲,犹如大斧劈皴;描画山石,使棱角方硬,富有质感;用焦墨勾勒树干,瘦硬屈伸,画山水结合处,天衣无缝,给人浑然一体的感觉。这与宋代米芾等人描绘的烟云变幻,风雨空濛的江南山水风景画,又形成了鲜明的对照。看来,大光在绘画方面已经把我这个科班出身的画家远远地甩在后边了。
梦怡也对这幅画发生了浓厚的兴趣,连声感叹:“好画!好画!”
张主席也大老早地赶来了。他满意地在展厅踱来踱去,观赏这些艺术的精品。他也许深知在美协主席这个位置上的时间已经屈指可数了。这也可能是他最后一次主办画展,所以,也就显得尤为热心。
“叶卉呀,请柬是不是都送到嘉宾手上了?”他关切地问,还特意点了杨耀和省文化厅长的名字。
我胸有成竹地向他保证万无一失时,他才放下心来。
他告诉我,他已经亲自去省委请主管文教方面的梁副书记了。梁书记答应如没有特殊情况,他一定亲自到会祝贺。
梦怡插嘴说;“张主席,您咋不把画献出来,让我们饱饱眼福呢?”
他摇摇头:“老了,就不献丑了。”
我打趣地说了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他哈哈大笑,仰天而去。
这老头子还怪有自知之明的。我心想。
上班时间一过,邀请的嘉宾便陆陆续续地来了。不一会儿,锃明湛亮的高级小轿车就停了一大片。
我紧随张主席身后,接待着络绎不绝的来宾。
杨耀来了。他对我的态度冷淡了许多,只和我握了下手,没有像前几次那样谈笑风生、唠个没完,我也正中下怀,可以潇洒自如一些了。
梁副书记几乎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乘坐的是奔驰500,与众不同的是,车子一直将他送到美术馆的台阶下,而不是像其他轿车,大老远的就给维持秩序的交警挡驾在门外的停车场上了。
杨耀首先迎了过去,张主席和文联的领导紧随其后,跑去迎接。梁书记缓缓从车里出来,很有风度地向过来的人一一握手,对久未见面的老熟人还免不了说上句笑话,显得很平易近人的。
我并没有挪动。我知道,我即使过去和他握了手,他也不会知道我这个小人物的。
我的目光投到了芸芸众生之中。我寻觅着大光的身影,但失望了,人群中并没有他的影子。
晓戈走来,呶一下嘴,说:“叶秘书长,你也应过去捧捧场嘛。”
“别价儿,我一见大官就头晕。”我连连摆手。
他说:“哟,咱们俩犯的是一个病。”
“哎,翎艺走了,你有没有去送送她?”我睨了他一眼,问。
“去了,我把她送到了机场。”
“她还生你的气吗?”我关切地问。
他点点头:“我才发现她是个个性很强的女孩子,就认个死理儿。”
“得,这回你把她得罪了吧。”
他苦笑了下,说:“那我也没有办法。”
“哎,叶卉,”张主席老远冲我喊道。
“糟了!老头子叫我了。”我说了句,赶忙跑了过去。
“都什么节骨眼了,你还有闲心唠嗑。”他阴沉着脸说,“快过去找仪仗队指挥,做好准备。等会儿,梁书记和文联主席剪彩,杨耀处长致辞,你去盯着点,千万别出差。”
他把这些活都一股脑推给我。没有办法,美协的领导都一大把年纪了,就我一个生荒子,不抓我,抓谁?
我答应着,连跑带颠地张罗着,忙得不亦乐乎。
梦怡和晓戈他们倒好,没事似的,像来看西洋景一样轻闲。我气得大喊:“晓戈,梦怡,帮帮忙,别像卖不了的高梁秆似的戳着!”
他们俩倒也不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走过来。
“哎,人家都快脚打后脑勺了,你们连点怜悯之心都没有,真是的。”
梦怡有意气我;“这关我啥事儿,我又不是堂堂的大秘书长。”
“梦怡,你拿我开涮。等会儿,我非打扁你不可。”
她笑着跑开了。她知道该去干啥,是不用我说的。
画展的开幕式很成功。一切程序都是按预先的设计有条不紊地进行。
杨耀做了简短的致辞之后,梁副书记和文联主席微笑地朝美术馆门厅走去。几位穿着大红旗袍的礼仪小姐一字排开恭候着领导的到来。二位从小姐端的银色托盘里拿出亮铮铮的剪刀,摆出优雅的姿势,顿时,围过来好几位扛摄像机和端照相机的记者。随着一片热烈的掌声,一朵大红彩绸扎成的花落入小姐的玉盘中。于是乎,鞭炮齐鸣,信鸽腾飞,气球升空……。
我忙碌好多天的事情终于有个眉目了。这时,我才轻松地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总算没出什么大的漏洞。
人潮随在领导们的身后,涌入展厅。我的目光逐随着人群向前移动着,忽然感到浑身上下轻飘飘的。
我想,今晚的全省新闻节目肯定要播放画展开幕的盛况,但这里不会有我的镜头。因为,我老早就躲得远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