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对开四版的《T市日报》爆出个大冷门。省虹光房地产开发公司在平日占据要闻位置的头版用整版的篇幅做了一个彩色广告。
横贯通栏的大标题:“五国风情,荟萃T市。”在“六十幢花园别墅巨奖销售”字样下方绘制了一个近半幅版面的“奥迪”轿车。广告的下半部分,还绘制了一幅花园别墅的地理位置图和一幅别墅的正面照片,并加了如下注释:
如梦如幻的居住空间,多姿多彩的社区生活,尽善尽美的物业管理,古色古香的园林景致。
我张开报纸,不由一阵好笑。赵楠这家伙又搞什么鬼名堂。他原来不是打算压价让香港的龙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做代理商吗?怎么又突然变卦了。销售花园别墅,还要奖“奥迪”轿车,说到底,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简直是开玩笑!
我把报纸抛在一边,拨通了他的电话,没好气地说:“你挺会出风头啊,竟然在报纸的头版做了这么大的广告,你就不怕人家笑话。”
“哈哈……”他在电话里洋洋自得地说,“对新生事物,你也不要大惊小怪,指手画脚的。我告诉你吧,自打我早上一上班,这儿的电话铃就没断过,客户们纷纷打电话咨询,看来,有钱人还是不少哟。”
“你先别得意太早了,这世界上的人也不都是傻瓜!”
“这话,我承认。不过,十二亿人口,万一冒出来百八十个的,对我讲,也就足够了。”
“奸商!”
我骂了他一句,把话筒砸在了话机上。
我猛然想到昨晚翻看的《妇女生活》杂志上刊登一篇叫“不要嫁老板”的短文。文章的笔触很犀利,也很尖刻,其中一段写道:
商场上的勾心斗角必须使老板保持冷漠与残酷。真正做老板的大多数性情古怪。为人古道热肠,善良单纯者很难立足于商界。能做老板必定有他做老板的素质,非普通人能为,那么,你嫁老板为妻,必不可用和普通人相处的标准去衡量,面对他的喜怒无常,喜怒不形于色,你都要见怪不怪……
这篇文章在经过了一番论述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假若你需要普通人那样正常、安定、温馨的感情生活,你就不要嫁老板。”
我当时看了,不禁哑然失笑。我在想我的丈夫是否也隶属于这种人之列呢?
思来想去,陡然觉得,我当初也许就不应该同意他经商去。这种人,在机关里工于心计的目的在于往上爬,而在商场上工于心计的目的却在于损人。
晓戈推门进来,神情显得平和而淡泊。他身上仿佛总有种与世无争的情态。赵楠若是有点这方面的东西就好了。
“请坐,晓戈。”我从纷乱的思绪中挣脱出来,淡淡地向他一笑,说,“关颖这两天不知咋样了,我也没能抽出机会去看她。”
我见他在摸口袋,便拉开抽屉,取出一盒“红塔山”,扔给他。
他毫无表情地点燃烟,说:“这两天,她倒是没闹,可嘴里总是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总怀疑我在外面又找了哪个女人,真叫我没办法。难怪有人告诉我,一个人不能太要强,他如果事业上太风顺了,那他在生活上就有可能遇到挫折。我也许就是这个命了。”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事业和生活,只要处理得好,是可以两全的。”
“可像关颖那个样子,让我怎么去处理。她不是把我看成一个丈夫,而是看成了监控对象,叫我怎么办!”
“我也不同意你的解释。据我所知,关颖从前也并非这个样子,发展到这一步,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吗?”我尖刻地说。
他似乎不相信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他停止了吸烟,愣愣地瞅了我好半天,才说:“你这话的意思是,我应当为关颖的今天负责了!”
“晓戈,你曲解我的意思了。你其实并不完全了解一个女人的心。她们渴望自己的男人来关怀她,体贴她。她们的要求并不高。”
“那我们男人呢?就不需要关怀和体贴了吗!即使少了一点,也该有起码的信任感吧。可她关颖有吗?”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一口接一口地吸着烟。
我摇了摇头,自知在这种情绪下,我说的一切都是徒劳的。作为女人,我同情关颖。她是实心实意地爱着晓戈的。她的悲剧就在于她把自己的一切都作了赌注,压在晓戈的身上。
作为女诗人,她的情感世界是多姿多彩的,细腻的。她把爱情幻想得像诗一般的浪漫,而她的心灵又是脆弱的。经受不住精神生活中的巨大冲击。所以,一旦理想和现实发生碰撞时,她便会不知所措,便会发狂的。
“晓戈,咱们是老同学,所以我在心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了。言重了,你也别介意。实际上,你现在也是处在一个非常矛盾的心理中。”
“你这话怎么讲?”
“我问你,是不是很喜欢陶翎艺?”
“我承认。”他没加掩饰地说。
好,那我再问你一句,在陶翎艺和关颖之间做个选择的话你更喜欢谁。
他没作声,只是苦涩地笑了笑。
“怎么不敢正面回答我,”我死死地盯着他,“不过,也没有关系,你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你真正喜欢的是翎艺。”
“我不这样认为,你不能把她们两个人混为一谈。这里面的喜欢有着不同的含意。”
“你要知道,女人的第六感觉是最灵验的。”我胸有成竹地说。
“……”他无话可说,
“所以我说,你曾经很爱过关颖,现在你不爱她了。你爱上了翎艺,但又不愿意承认这个现实,你现在是在欺骗自己。”
“可是,我和翎艺的关系是清白的。关颖仍然是我的妻子,我也并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他争辩说。
“这点,我完全相信。你是个责任心很强的男人。换句话说,你现在还在恪守着道德的最后一道防线,但若这样发展下去,总有一天,它会崩溃的。关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你们现在的分居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晓戈震惊了。
我的这些话不亚于在他的灵魂深处引爆了一颗重磅炸弹。
他又抽出一支烟,闷闷地抽起来,眉头紧锁着。
“叶卉,这个问题我早就想过了,看在莹莹的份上,我也不打算和关颖离婚。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生活下去。没有爱情的婚姻到处都存在,我也认了。”
“你这样讲话是不负责任的。你认为维持家庭的存在,关颖就没有痛苦了吗?你这样做,其实是对关颖的另一种折磨,你想过吗!”我大声说。
“那你让我怎么办?”他的情绪激动起来,将烟头丢进烟灰缸里,大声说,“直到今天,我也没向她提一个离婚的字,还要我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
“晓戈,别激动。”我站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劝慰说: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光发脾气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当务之急是让关颖的病情稳定下来,等心平气和下来,事情也许就好办多了。
梦怡这会儿进来了。
她送来一份张主席签发的“全省第五届画展开幕式的祝辞”打印稿。他的意思是让杨耀宣读。
我将稿子草草地看了一遍,递给她说:“赶快让人给杨耀送去,送晚了,怕又闹什么埋怨了。”
她接过稿子,并没有马上走开,而是关切地问:“晓戈,你的不白之冤还打算忍到什么时候啊?”
他苦笑着说:“你看我像打官司的人吗?画两幅画倒行。”
梦怡火了:“真没想到你活得这样窝囊,让人家贬得一塌糊涂,也不言不语的,就好像你有多大短处攥在人家手心里似的,让我们都跟着你泄气。”
“唉,你以为我就那么痛快吗?昨天,我在大街上碰到一个熟人,你猜他对我说啥?他说,晓戈,听说你是经过中国驻日本大使馆向日方交涉才要回来的。怎么样,没挨什么处分吧?当时,搞得我哭笑不得,这是哪到哪儿呀。”
“那你就更应该把这件事搞个水落石出了。”我用鼓励的目光瞅着他,“否则,谎言重复一千遍,也会变成事实的。”
“就是嘛,绝不能便宜了那些说瞎话的人。”梦怡补充道。
他将目光投向我:“你看,我该做些什么呢?”
我笑了,说:“晓戈呀晓戈,什么时候,你玩心计像画油画那般得心应手就好了。你应该学会如何来保护自己。只有这样,人家才不敢小瞧你。”
梦怡更心直口快:“你的事,叶姐已经给你做了不少的工作,现在主要就看你的态度了。如果你想挽回名誉,我们就帮你一把;如果你认了,那就算我们多管闲事好了。”
“是这样,”我接过话茬儿说,“我认为你应当亲自到晚报社交涉一下,看看他们对这件事有没有一个正确的态度。我听说作者何由就是他们报社一个记者的化名。如果能协商解决,那更好,可一旦不行,我们就诉诸法律。我敢保证,这官司我们一定会打赢的。”
“好吧,那就让我试试看。”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