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把那张报纸摊开在晓戈面前时,他火冒三丈,将报纸抓在手上,发狠地撕扯着。
“他妈的,一定是大王这小子搞的鬼。我真错把他当人看了。”
他气得浑身直打颤,连脖筋都绷了起来。
我见势不妙,忙倒了一杯水递给他,说:“晓戈,消消气,事实上,你回来了,谎言已不攻自破了。”
“可我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叶卉,你说说,我成什么人了,色鬼?无赖?还是政客?”他忿忿地说。
“你什么都不是。我们都不相信那些鬼话。”梦怡在一旁插话。
“可是,省城的三百万人都不相信吗!”他恼得不行,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
“要不要给关颖打个电话?她在编辑部里,还不知道你今天回来。”我问。
他摆摆手:“她晚回来会儿好。我想清静一下。”
“晓戈,你也不要太往心里去,这事,由我出面和晚报社交涉,让他们公开登报致歉,挽回影响。”我安慰他。
“对,不行就和他们打官司!”梦怡忿忿不平地说。
电话铃响了。
晓戈拿起电话,是陶翎艺打来的。从电话里听得出她在哭。
她哽哽咽咽地说:“晓戈,我得罪谁了,他们这样对待我,我不想活了!”
“翎艺,”晓戈急切地说,“你可不要想不开,我们正在想补救的办法呢。等会儿,我去看你。”
“呜呜……”她哭得很伤心。
“翎艺,翎艺!”晓戈大声地叫着。
对方将电话挂断了。
“不行,我得去一趟。”他穿上外套便往外跑。
我和梦怡面面相觑,猛然省悟了过来,也急忙跟下楼去。
“晓戈,你等等,我陪你一道去。”我喊。
我们风风火火地推开翎艺姨妈家的门,见到她们这儿已乱作一团了。翎艺哭得泪人似的,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她姨妈见到我,摊开两手说:“他们做的是哪辈子孽呀,这样的糟蹋人!”
我走近她跟前安慰道:“翎艺,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哭是没有用的,就是哭伤了身体,也解决不了问题的。”
“叶姐,”她一把抱住我,失声地哭了起来,哭得那么伤心,把我和梦怡也哭得掉下眼泪来。
晓戈呆呆地立在那儿,显得六神无主,翎艺的姨妈一直也没用好眼睛瞅他。显然,她把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都归咎了晓戈。
“姨妈,这事……”晓戈刚要解释,便给她冷冷地顶了回去。
“谁是你姨妈?敢情你有老婆,有孩子的,什么也不怕了。我们翎艺可还是个没结婚的大姑娘,叫她今后怎样有脸见人呐!”
“您听我说……”
“不听!不听!你给我走,我不想再见到你!”她大声喝斥道。
“姨妈,”翎艺有些急了,说:“这不关晓戈的事。”
“不关他的事?那报上说得纷纷扬扬的,都是瞎编出来的?”她火气十足地质问道。
“姨妈,连您都相信这连篇的鬼话,我还有什么活路哟!”她又呜呜哭了起来。
晓戈来这儿,本是想做些劝慰工作。不想适得其反,他不得不灰溜溜地从她姨妈家走了出去。
我们在街上等车时,他无可奈何地说:“早知如此,日本,我是打死也不该去的。”
“那你跟陶翎艺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梦怡瞅着他,想打听个究竟。
“其实,这都怪我。我曾委托过承办这次画展的千田先生向在国外的一些朋友和画家发了个礼节性的邀请函。谁知,她闻讯后,没过两天就从渥太华飞来了。我真不该让她知道画展的事。”
“看来,这姑娘对你还挺痴情的。”我禁不住说。
“哼!我看未必。她还说不定看上你什么了呢。”梦怡不以为然地说。
“其实,我也挺喜欢她的。不过,充其量是喜欢而已。我们之间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晓戈若有所思地说。
“我不信,”我说,“凭我一个女人的直觉,她是爱你的,而且是达到了不可自拔的程度。”
“没错儿。她是说过要嫁给我,而且要帮我办到加拿大去,可我并没有答应呀。”
晓戈说得很坦率,凭我对他的了解,这里不会有虚假的成分。
“哎,这不是晓戈吗?”
马路上迎面过来一个晓戈的熟人,他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嚷起来,并随即引起过路行人的窃窃私语。
“噢,林老师。”晓戈忙和他打了声招呼。
那人亲热地拍了拍晓戈的肩膀,兴奋地说:“我早就说过,晓戈不会是那种人嘛。我已和教研室的人打了赌,如果你能回来,他们就请我到百乐门去‘撮’一顿。哈哈,这回我赢了!”
“谢谢林老师对我的信任。”晓戈感动了,紧紧抓住了他的手,使劲地摇晃着。
四周的人开始围拢上来,似乎都想见识一下这个轰动省城的新闻人物。有好事的还掏出了笔记本,请他签名。嘈嘈杂杂的,好不热闹!
我和梦怡反倒给冷落到一旁。幸亏这时,一辆红色“的士”开了过来,晓戈才得以脱身。
在车里,我半开玩笑地说:“现在到处都在谈论炒名星、炒外汇、炒股票,炒房地产的,唯独还没听说过炒画家的。这下你也许开了绘画界的先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哈哈……”
晓戈无可奈何地摇着头:“唉,这种炒法,我可是实在吃不消哇。”
“晓戈,”梦怡笑着说,“你是不是应该再给我画上两幅油画,我好待价而沽啊。”
“嗬,你的胃口还不小呢。”我瞅了眼梦怡。
“老同学,你可别拿我开涮了,我现在是连个哭的心思都没有了哇。”
在我的办公室里,晓戈和我又一次谈起大王。
他叹了口气说:“唉,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我在东京对他那样好,他却在我背后捅刀子,真让我伤透了心。”
接着,他便给我讲述了在东京的事。晓戈抵达东京的当天,东京的华文报纸和电视台就率先做了报道。顿时在华人界引起了轰动。晓戈下榻的旅馆顿时热闹了起来。一批批华侨和留学生闻讯而来,那亲热劲儿绝不亚于相识多年的老朋友重逢时的喜悦。
邀请晓戈办画展的千田和美代夫妇也像主人似的忙着接待客人。
他们原先也是画家。千田画的是华丽多彩的油画,美代画的是幽美大方的风景画。他们毕业于东京的画院,苦苦追求了多年,但仍感到在强手如林的画界很难独树一帜。于是,他们便开始转而收藏名家的绘画作品,之后又做起了卖画的生意。不想这生意竟越做越火了。他们将目光投向了国外。每年一次的国外旅行,他们首要看的地方便是画苑和画店。
他们十分欣赏中国的绘画艺术,也结识了许多搞绘画艺术的中国朋友。一次,他在北京的一个朋友家作客时,无意发现了晓戈的一幅油画《晨》,顿时引起了千田的极大兴趣。他盛赞这幅画可与法国十九世纪著名画家柯罗的同名作品相媲美。画虽表现了截然不同的异国风情,却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下,他便记下了晓戈的地址,转天便和美代乘班机飞抵千里之遥的T市。
起初,晓戈对这对不速之客并没有在意。出于礼貌,他向千田夫妇展示了他手头的几幅画。但职业的敏感让千田立刻从这些画中品味到其收藏价值。他马上提出高价收藏其中的两幅画,并允诺回国后,愿为晓戈举办画展提供赞助,唯一的条件是让他做晓戈油画在日本的独家代理商。
“让我考虑考虑,好吗?”
晓戈没有贸然应允。他与千田毕竟是一面之交。对日本人的精明,他是早有耳闻的。
谁知,千田回到日本后,马上着手筹备晓戈的画展,并频频致函,以示诚意。终于把晓戈的心说活了。于是,才有了东京之行的那一幕。
却说正当晓戈的画展在东京准备就绪的时候,陶翎艺从渥太华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她告诉晓戈,她是中断了学业赶来的,恐怕这个学期的奖学金是要泡汤了。
晓戈埋怨道:“真不值得,你怎么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原本希望你能发个贺电,我就心满意足了。”
“好啊,晓戈,原来你并不是真的想让我来呀。”她听了刚才的话,委屈得掉下几滴眼泪来。
晓戈又不得不赔礼道歉,说方才的话是闹着玩的,翎艺这才破涕为笑。
刚巧这会儿,大王来了。他携着日本太太绫子拜会老同学,自然又是亲热一番。
晚宴是在离旅店不远的一家饭店举行的。千田夫妇作东,招待晓戈、翎艺和大王夫妇。六个人中,恰好三个日本人,三个中国人。千田的中国话说得很生硬,大王理所当然地成了他们的翻译。
酒过三巡,几个人都已微带醉意。大王率先击箸而唱了双方都很熟悉的日本民歌《北国之春》:
亭亭白桦,悠悠碧空,微微南来风,木蓝花开山岗上,北国之春天啊,北国之春已来临。城里不知季节变换,不知季节已变换,妈妈犹在寄来包裹,送来寒衣御严冬。故乡啊故乡,我的故乡,何时能回你怀中……
我们几人不约而同地击掌而和,气氛显得很浓烈。
大王确实海量,居然咕噜咕噜地喝了近一斤酒。他一边喝还一边滔滔不绝地说一些不着边际的大话。从绫子的眼神里,可以看得出她并不希望丈夫喝得过多,可又不便劝阻,只好在桌前一杯一杯地给他斟酒。
“大王,别喝了!”晓戈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放到餐桌上,他发现上来的两瓶酒仅剩下一个瓶底了。
“不,我偏要喝。今天我喝得痛快,喝得高兴。绫子,你说呢。”他说着还往绫子的脸蛋上捏了一把,把个绫子脸羞得通红。
千田夫妇本来是看在晓戈的份上才留大王他们吃饭的,见到他如此失礼,心里很不悦。
大王却不知趣,还在喋喋不休地说:“晓戈,不是我说大话,咱们班二十几个同学,如今谁有钱?我!谁娶了外国的女人?我!你别看那帮家伙上学时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也没有屁关系,我他妈的照样会出人头地。”他喝了口酒,又说,“哎,我听说你和那个女诗人过得没意思,干脆,蹬了她!我在东京给你物色一个漂亮的日本妞。咱哥们儿今后在日本也算多了个伴。你说呢?晓戈。”
“啪!”千田终于忍不住了,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大声喝道:“你给我滚!”
晓戈和全桌的人都愣了。想不到挺高兴的一件事,竟让大王给搅得一塌糊涂。美代忙过来劝丈夫息怒。绫子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翎艺呢,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早吓得躲闪到一边去了。
晓戈赶忙对绫子说:“他喝多了,你快扶他到一边坐一会儿。”
绫子战战兢兢地去搀他,反让他一下推出好远。
他圆睁着通红的眼睛说:“千田,你没……什么了不起,你不就是靠倒画赚几个破钱吗!我也并不比你差啥,你也用不着仗义。这……这桌酒席我大王包了。”
他说着站起将酒桌掀了个底朝天。千田怒不可遏,冲过来拽住他的脖领就是一拳。两人撕打了起来,晓戈费了好大劲儿也未能把他们分开。
饭店的老板见状,忙用电话向警察署报警。几分钟后,饭店冲进来几个巡警,不容分说将大王押走了。
两天后,大王才给放出来,但是绫子给他交了二十万日元的罚款。
晓戈看他时,他耷拉着脑袋说:“晓戈,这回我算栽了,小日本真他妈的欺负人!”
“那么,大王怎么会反过来给你捅刀子呢?”我听了晓戈的一番讲述,还是有些迷惑不解。
“你听我说呀。”晓戈喝了口水,又告诉我这样一件事。
由于那天晚宴发生的不愉快,大王是不好意思再来找我了。他知道,如果碰上了千田,大家谁的脸面也不好看。
我和大王就时常通过电话联系,有时,他也单独约我和翎艺去街上转转,喝喝咖啡,逛逛舞厅。
大王的舞跳得倍儿棒,他私下向我透露,他至少有十来个固定舞伴,并与其中的六七个舞女发生过性关系。他私下问我要不要尝一尝日本女人的滋味,温柔得很,在男人面前,个个都像温顺的小绵羊,而且只需打个传呼,便会上门服务来的。
他说起这套嗑,真是津津有味的。他还问我沾过翎艺没有。我告诉他,我们之间只不过是朋友间的交往,我不想用那种方式来毁坏一个女孩子心灵中最美好的东西。
“他说,我不信。除非哪个男人有病才会守着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不动真格的呢。并说,要不,你就把她让给我,我准能把她调教得服服贴贴的。我气得破口大骂他一顿。他并不生气,反而说,你即使再正经,也不一定留下好名声,因为人们的思维定式就是这个样子,看到漂亮的女人和男人呆在一起就会想到上床的情景。而且还不会有人来怀疑这事的真实性。”
“大王这家伙这会儿竟堕落成这个熊样子,真令人难以置信。”我气愤地说。
一想起上大学时,他还曾给我写过情书,我就觉得恶心得要吐。
“在东京时,大王还拉着我去了一趟赌场。”他回忆说,“那里的人群黑压压的一片,只听角子落在盘子里的声音‘当当’乱响。大厅里摆着一排排的吃角子老虎机和一只只转盘赌,大王在这儿玩起来都得心应手的。他还出资让我过把瘾,可转瞬间就让我给输了个精光。”
“好啦,别学你那丢人现眼的事了。”我笑着说,“还是讲讲你是怎么让大王耍的吧。”
其实,这是明摆着的事。我在东京上野美术馆举办的画展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初展的头几天,便有十几幅标价昂贵的作品给书画爱好者争相购买走了。其中一幅《虹》,让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银行家以150万日元买走。
“东京的报纸和电台也纷纷发表评论,赞誉之辞不绝于耳。大王是个忌妒心很强的人。想当初他刚到日本,每天站到大街上为过往游客画肖像速写,只能赚点小钱。他不得以才做的金银首饰生意。现在眼见我的画在日本如此受欢迎,便提出要做我的代理商,给我婉言谢绝了。对千田,我总要讲点信誉吧。况且,这次画展,他也确实投进了不少钱。”
“那大王怎么看呢?”我问。
“他就不这么想了。表面上,他还对我很亲热的样子,可我察觉到其中虚的东西占了很大的成分。有一天,他突然对我问道,陶翎艺这次来,是不是想让你到加拿大移民?我说,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他说,既然没有这个意思,就不妨和她在东京再玩上几天。我答应了,他显得很高兴。当晚,他在东京帝国大酒店宴请了我们俩。并趁机向我讨了两幅参展的画。”
“那你有什么根据确定报上的消息就是大王一手提供的呢?”我问。
“因为,在东京除了千田夫妇,只有大王才知道我和翎艺的底细,而千田夫妇绝对干不出这么阴损的事来。另外,报上文章提到的W,分明是‘王’字的拼音字头。”晓戈胸有成竹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