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壁龙一看,拍着脑袋道:“原来这倪翁的老道人在这上面写得清楚,怎么我就没看见,早就听说过《倪翁抗驾》、《倪翁戏皇帝》的传说,却从来未见过这老道人。今天却没想到,竞有幸亲见其墨,享授其计。”说着忙跪下就要朝洞礼拜,忽地一阵微风,那棋盘被卷得无影无踪了。飞墙虎和走壁龙两人好不惊愣。
昔日的“敞天大会斋”每人只分得小小一份饭食,以大家的话说,“连牙齿缝都不够填”。因此,到了后来,大会斋早已名存实亡。参加的人往往坐不满一饭桌。只有院里五百尼姑凑合着自取其乐了。
可今天的大会斋却与往昔不相同了。那五百尼姑按跛脚尼姑的吩咐,早已分头到附近各处吹了风,说什么这次大会斋,除了吃饱外,还可以让大家尽管往家里带,能带多少让带多少。
经五百尼姑出去如此一说,太阳还未到一竹竿儿高,寺院门前的大空场上已是人山人海,抬着箩的,提着袋的,有些贪小的,听了尼姑的话后,竟连昨天晚上的饭也舍不得吃,把肚子搬得空空的,单等今日中饭饱饱地撑一肚子回去。
李大娘也混在人群中,身后拉着一大群孩子。此时,她将孩子们带到大门口左边的一只右狮子后边,把两只大口袋交给最大的儿子管着,又对大家吩咐了几句,便朝大门口走去。
站门的值日尼姑认得她是三公主的奶娘,互相点了点头,并告诉她今日的斋饭就是她的奶女儿三公主做的。此时,三公主正在厨房里忙着。李大娘听了道:“到底是我的囡量气大,怪不得从未见过象今天这么多的人。”说着捋了捋两只大袖子,紧了紧围裙带,没顾得上那两个守门老尼的冷笑,向位于菜园南侧的火房奔去。
一进火房,李大娘傻了眼。若大的一个火房,空荡荡冷清清的,只有三妙善一人坐在灶前念弥陀。
“哎呀,我的傻囡,锣急鼓急的时候,也不看看是啥时节,念经的也得分个轻重缓急。就要开斋了,斋饭呢?到时候拿不出斋饭来,不被那千把多会斋的人的唾沫淹死,才怪呢!”
李大娘口里“打纱线”似地说着,一双手早已忙开了,乒乒乓乓,打火烧山似地翻遍了火房内所有的箩桶,除了放在锅里的一个小饭甑里剩着一点饭外,再也找不出一颗米一粒饭来了。李大娘不由的又“打起纱线”来:
“就这么几粒饭?还不够我一家子吃个半饱。还不赶快淘米炊饭?什么?院主不给米?叫你要用这几粒饭喂饱那千号多人?还不能多一粒?也不能少一粒?这不是明摆着要圆做厄难事吗?真是‘吃素心,黄檀针’又硬又狠,怎么,你还念个啥经?念经能念出饭来?要是念经能念出饭来?念经能消灾,天下无穷鬼啦,我说囡,跟我走,别在这里受气讨苦吃了。就是跟着奶娘吃百家饭的要比这强几倍呢?没听说‘讨得三年饭,做官不肯换’吗,笑个啥,奶娘句句是真话。什么?佛会救你?别傻瓜了。要是真有佛,那恶院主为啥不早死掉?象我囡这样的好人为啥要受这般苦?”
李大娘见三妙善仍象生铁铸在凳子上一样,坐着不停地念,看来拉又不能拉,劝又劝不动。忽然心里一动,顾不上与三妙善说声道别,拔腿就往外跑开来。
此时的跛脚尼姑,正一个人跪在大雄宝殿里,顶礼膜拜着如来。口里不停地许着心愿。真恨不得泥菩萨能开口说话答应她的祈求,可是,她抬头见那如来,并不因为她的迫切虔诚,并不因为她是有五百尼姑的院主而丝毫动容。如来那两眼远望庄重凝肃的神色,好象在说:“佛法公正,善恶分明,佑谁惩谁,我自己定。”
她抬头看看弥陀,那弥陀好象在说“天天念弥陀,日日把我叨,为善百件依,不为一件恶。”
跛脚尼姑看罢三菩萨,不觉心里一粟,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忙又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说了三妙善一番坏话,说自己是如何如何地为了劝恶从善。
她再抬头看了看菩萨,觉得他们都好象在答应着她的祈求后,才惴惴地向院门跛去。
当她刚走到钟鼓楼时,值日尼姑正好敲响了升斋的钟鼓声。只听得外面人声哗然,好象怒吼着的大海。
再说李大娘从火房急急出来后,顾不得与儿女们打个招呼,就没进人群中,见着面熟的人,就用手指忽而指指自己的心窝,忽而戳戳对方的胸口说开了:
“我说表嫂,一餐填得饱,也不顶事,总有个肚饿的时候。就要在这里撑一肚子去,你说何必呢?”
“大会斋,图个吉利,吃几粒佛饭,就能长命百岁。吃多了,说不定菩萨还会见怪呢?”
“我说婶婶,带着袋儿干啥,今后的日子长着,总得靠自己,靠这里一袋饭,也富不了多少,何必被别人唱念一辈子呢?”
李大娘的游说,也真顶用,一传十,十传百的,不少人悄悄地收起了口袋,偷偷地将它们缠在裤腰上。
但也有不少人却不买她的帐:“院里的尼姑都叫我们尽管吃,尽管搬。要你这讨饭婆这样吝啬做啥?”
“向别人讨都要去讨,在这里装什么假修行,脸皮都不要!”
李大娘每逢这号人碰上,也丝毫不示弱:
“讨饭怎啦?讨饭人的良心比你好得多。别以为自己有几个臭钱,有啥了不起的,贫富轮换当,你下辈子说不定比我还要穷!”
李大娘正脸红脖子粗地和一个阔妇人吵着,耳边忽然传来了开斋的钟鼓声。
随着钟鼓声一停,只见三妙善捧着一个小饭甑走人人群,在空场当中开了盖。盖子一开,一股从未见过的馨香在空场上荡溢开了。会斋的人群潮水般的从四面将三妙善围得水泄不通。大家见等了大半天,只有那一小甑饭,唯恐迟了抢不到,显得更加慌乱。伸盘递碗,叮叮当当,忙得三妙善没有抬一抬头的机会,低着头,拚命给大家盛着饭。
李大娘想钻进圈子帮上一把,可已来不及了,她只好站在门口的石狮子上,看着头几个人都端着一碗满得能碰上鼻子尖的饭出来,急得直跺脚搓手。她想,糟了,这傻丫头,照这样分去,不用打死一只苍蝇的工夫,饭甑非底朝天不可!
李大娘用手搭了个凉棚,踮着脚尖朝圈里望,只见跛脚尼姑站在饭甑旁,冷笑看着三妙善分饭。“跛脚鬼!”李大娘心里暗暗骂道。
“娘,我们要饭!”日在石狮子后面的那群孩子拉着李大娘的裤管饿得直嚷嚷,那香味早已诱得他们喉咙痒痒地,象有无数的虫在上下爬动着一样。
李大娘用脚往后踢了踢,头也不回骂道:
“叫什么!饿不死你们!”两眼仍紧紧地瞪着空场中央。
站着看着,她的两脚不觉站酸了,却仍见大家不断地从里面往外端饭。而且看见有不少人已把口袋装得鼓鼓地,开始往家里背。
她看傻了眼,奇怪了。急忙跳下石狮子,拨开人群,就直往里钻。冷不防和迎面而来的跛脚尼姑碰了个面对面。只见跛脚尼姑气喘吁吁,腊黄着脸,见了李大娘也不打个招呼,低着头,象只过街鼠似地拼命钻出人群。
李大娘费了大半天工夫,终于来到饭甑边,见三妙善连喘气的工夫也没有。不容分说,一把夺过三妙善手中的饭甑:“囡,你歇歇,我来。”
三妙善见是奶娘,也不推让,直起腰,擦了擦汗。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过了多少时候,分了多少饭。也没功夫细想,怎么这饭竞老是盛不完。只是心里诵着经,埋头给大家盛去。
渐渐地,来盛的人少了。所有参加会斋的人,不但吃得饱饱的,而且把所有带来的袋子、兜儿都装得鼓鼓的。她们你盛我装的,不晓得这么多饭只是从一个小小饭甑里涌出来,只是兴高采烈地谈论着三公主如何如何的有气量,是个从未见过的大好人。
李大娘掀起布腰裙一边抹着汗,一边听着大家对三公主的赞扬,心里乐开了花。肚子饿也不觉得。
会斋的人渐渐散去,整个空场突然间觉得空旷了许多,这时,三妙善忽然问起奶娘吃过没有。
经三妙善一问,李大娘才想起自己还有一大群孩子在石狮子旁饿着呢?忙端起饭甑和三妙善一起往大门走去。
“奶娘,怎有这么多孩子?”
“嘿,亲生的,呶,只有这两个,这些都是白拣的。”李大娘见问,笑着答道。随着话声一碗碗白米饭早已飞到各个孩子的手里。
娘儿俩正说得投机,从院门内走出一个小尼道:“三公主,主持请你速到大雄宝殿,有事吩咐。”
“这个跛脚尼姑鬼,不知又有啥名堂。去,娘陪你看看去,看她能把你怎样?”李大娘话未说完,一脚已迈进院门。那群孩子,见了一齐“娘,娘”地叫个不停,李大娘听了,回头骂道:
“娘,娘的,喊个啥,脚长在你们自己的肚子下,跟进来不就是啦。”
那群孩子听她一说,便呼啦一声你推我挤地一齐进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