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那个小女孩的事总是让我的心绷得紧紧的1。离开了你使她处于非常绝望的境地,正像你所说,就好像进了监狱一样。想起来我现在都感到惊讶:我当初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勇气把你送进修道院里去的,为的就是把你培养成为一个具有优良道德修养的上流社会的小姐,能让你多接受一点必要的教育,我才下狠心把你送去的,而且最终克服了想要经常去看看你,以及想尽早把你领出来的种种想法。这近乎有点残忍,是不是·最终我们还是遵从天意,服从了上帝的安排。
修女盖夫人到了谢莱,她带了好大一笔款子以备各种不时之需,她不断地改善她的物质条件,至少有一位年轻小伙子在她那儿当她们的医生,这小伙子我昨天在利弗里曾经看见过,没想到今天在这儿又被我撞见了。
我善良的孩子,这是一位二十八岁年纪的青年男子,他是我所见到过的所有男人中最漂亮,最富魅力的男人了,我从未见到过那么俊美、那么摄魂勾魄的脸庞:他的那双眼睛就像马扎林夫人的那双眼睛一样美得醉人,一付完美无缺的牙齿;他脸上其余的部分会让人想起雷那多2;那又浓又密的黑色卷发使得他那本来就让人看起来非常舒服的头颅显得更加英姿勃发,我相信这你是完全可以想像得到的;他是意大利人,讲意大利语,这你大概一定也能想到;他在罗马一直呆到二十二岁,后来,经过几次旅行之后,由内韦尔先生和布里萨克先生把他带到了法国;到了法国之后,布里萨克先生为了找个地方能让他休息一下,便把他安排到了美丽的谢莱修道院里面,而布里萨克先生的姐姐,布里萨克夫人则又是这家修道院的女院长。这修道院里有一座非常简单朴素的小花园,不过在我看来这座小花园一点也不亚于朗波尔奇奥那座花园1。我猜想一定有许多嬷嬷都很喜欢他,从心底里乐于经常看到他,不时向他陈述自己的病痛;不过,我可以断定他绝不会遵照希波克拉底的医学原则去医治好任何一位嬷嬷的毛病。库朗热夫人也到过这儿,她看过他以后的感觉跟我的感觉差不多:总之,这些嬷嬷们整天失魂落魄似地围着他转,就像土龙琼家里的乐师们像小学生般围绕着他们的主人转一般。由此,我们也许不难想象这位美丽的小女孩小玛丽将来会碰到什么样的艳遇,说不定她会给我们带来一个极大的惊喜也未可知。
我想跟你谈谈有关小侯爵的事情。我劝你千万不要为他腼腆、羞怯、内向的性格而发愁,一点也用不着替他担心什么。请你想想看,他父亲,那位魅力十足的侯爵先生一直到十岁或是十二岁的时候,不也还是惊惶不安,哆哆嗦嗦,不见世面的吗?再说拉特罗什先生小时候,无论遇到什么不都是那么惊恐万分、吓得像鬼一样么?弄得连他母亲都不想再多看见他了。这两位后来都成了真正的男子汉,勇敢的人物,这些都是你亲眼看到的人,你自己就完全可以作证。而在当时,他们还都是些孩子,还处在童年时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也在不断地成长,他们会从害怕孤独,害怕妖魔鬼怪,害怕做错事被罚,害怕得不到和别人同样的重视等种种的窘况中不断地得到磨炼,逐渐地成熟起来,从而使他们变得勇敢起来,坚强起来,所以让他们多碰点壁,多受点苦,多得到一点磨炼,不是坏事,对他们将来是会有好处的。
因此请你一点也不用为他着急。至于他的身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我建议你给他穿齐膝短裤,让他的双腿露出来,这样可以让人看起来看得更加清楚;应该让他知道,最不好的事情是该吃饭的时候一点都不肯吃;应该让他懂得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能解决的问题自己去解决;应该让他小小的雅嫩的身体强壮起来,并和他的身材相称才行。有人会给我寄些这方面的教材来,到时我会给你寄去的。若是生为格里尼昂家的人,却没有格里尼昂家族那么漂亮的身材,岂不太让人感到可笑了吗?你还记得吗?小时候,当他还躺在襁褓里的时候,看上去真是好看极了。对于他所有这一切变化,我的负担并不比你轻多少啊!
我曾经跟你说过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梯昂热夫人去追她妹妹回来:她一直追到埃松,那里只有罗什福尔元帅夫人与拉瓦利埃侯爵夫人。她是一个人单独去找人的,然而一直找到讷韦尔也没有找到一个人……只要愿意,她可以选择任何一位她所见到过的妇人把她带进宫来……现在我们再来谈谈我们的另一位朋友1:她的地位显然要比梯昂热夫人更加显赫,她把一切似乎都置于她的王国之下;所有的宫庭女仆都归她管,一个手里拿着泥制水罐跪在她面前服侍她,一个手里拿着她脱下的手套,还有一个在服侍她睡觉;她不跟任何人打招呼,我想在她心里对那服侍的下人一定是非常鄙视的。截止目前,人们对她和她的朋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点也不能作出什么判断。
这儿还有不少人对拉布兰维耶夫人所谓的自杀事件念念不忘。科马丹早就曾说过:那只不过是一出可笑的、疯狂的小闹剧罢了,“想用一根小木棍来自杀·这怎么可能呢,骗谁呀!”他说,“这不是跟《米特里达特》2里的情节一样的了吗?”你知道那个米特里达特是用何种方式来服毒自杀的吗?这里我不想也无需就这个问题把你引导得离题太远了。下面是你叫我写的几句话,以我对我的手说话的方式来作几句诗:“来吧!来吧!勇敢地过来吧!
光会无病呻吟,那又有何用?”
写完这句以后,我自己也不禁觉得好笑,因为加上下面的对答,恰好像是一段完整的对话。于是我的手对我说道:
“嗬,如此苛刻,何等无情!———
来吧,加油!赶快完成
你的写作任务,
我声嘶力竭,大喊
我要报仇!———
什么?你会毫不留情?”
我删去了其中几句,接着对我的手说:
“我真的那么残酷吗?
还不都是你教我的!
我会变得更加残忍的。”
我的女儿,想不到你竟让我用这种形式作诗,你真是太逗人喜爱了,如果今年夏天我能到格里尼昂那里去一次,你就会让我更加开心的!不过,请不必对此有什么过多的想法,这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可能会把这件开心事留到明年再说,至于今年呢,我倒希望你能来看我一次。
昨天,我同库朗热夫人、厄迪库尔夫人、库朗热先生、格里尼昂神甫以及科尔比内利先生一起去看了一场戏,戏中很有些值得欣赏的地方:布置比你以前所见到过的要棒多了,服装非常华丽而且气派高贵雅致,有些场景实在真是太美了;但低沉的交响乐,让人昏昏欲睡的沉闷的音乐常让人不知不觉地想打瞌睡,甚至能催人进入梦乡;人们对浸礼会的那个新鲜场面还是很欣赏的;那个既是奶娘又是泼妇的阿蒂斯(丰产女神)倒确实是个滑稽有趣的怪物;而且我们所看到的其他滑稽可笑的人物总是通过阿蒂斯的表演来体现的。剧中大约有五六个人物是全新的角色,他们跳起舞来就像富尔一样,仅仅出于这个理由,也会让我观赏一番的。不过,我还是更喜欢阿勒赛斯特,对于这一点,也许你也会作出判断的,尽管并非是受到好奇心的驱使,光是为了我的爱,你也会回到我的身边的。没有看成特里亚农1城堡说不定也是件好事,这样你也许可以接受我的建议,去看一下加尔河桥了吧?
你跟我说,你在同样的情况下,经常以相同的方式,总是在一些漂亮女人的家里见到你跟我说过的那个男人,这件事让我觉得好像是:
莫说战斗业已结束,
只是因为缺少斗士。
指责别人主要是为了自己的荣誉和自尊心,而不是为了虚荣,更不是因为嫉妒才对;尽管如此,“要修补因冷漠而久已造成的感情上的裂痕,必须承认因长期分离而造成的感情疏远的无奈。”有时候,我甚至也觉得这样的答案似乎有点意外突然,简单生硬,看来在于人对天性的感觉是有差别的,但所有这些并不能阻碍人类感情的联络,甚至包括已经持续了二十年的友谊与爱情,对于这种可贵的感情联系绝不是说断就断的。实际上,这妇人确实是有点失去理智,甚至还有点疯狂。她对我的一些关心和照顾让我很是感动,也很敬佩,对此,我是绝不会忘恩负义的。
如果按照你所让我理解的说法来看,那么普瓦通·雅盖夫人比我上面所提到的那个妇人还要差劲:确实每个女人都把自身的价值看得重如千金。有一天,伯爵夫人对科努埃勒夫人坚持说,孔布尔城堡1看上去一点也不够味,科努埃勒夫人回答她说:“我亲爱的夫人,那是因为你像别人一样大蒜吃得太多了吧!”你看这是不是说得很巧妙·蓬玻纳先生关照我说,他请我把有关科努埃勒夫人说过的好词妙语都记下来,他通过我儿子向我表达了他对我的一片深情厚义。
我们星期五动身,我不想经过枫丹白露,我怕我在经过那儿的时候由于对你的思念再度引起我的痛苦回忆,请把寄给我的信寄到杜·布特,我的儿子那儿。我想你把信寄到那儿总比先寄到我家再转来转去的要方便得多,也更容易及时地收到你的来信。我想我们之间的联系也可能要中断一些日子了。这会让我很懊丧,因为你的来信对我来说是一项巨大的享受,会给我带来巨大的愉悦,就像欣赏富尔的舞蹈一样。你的信中常常蕴藏一种戏剧情调在里面,但关于这一点,你自己都一点不知道吧?我真有点报怨你了,你怎么会请那么一个差劲的医生呢?从来没有一位医生有你这次请的医生那么令人生厌。我服用的那种含锑的药品可以说是世界上最好、最美的药物了,正如老资格的拉蒙塔涅老先生所说的那样:这是最好的点心。不过,我却违反过他的命令———他想把我送入波旁宫2去,我拒绝了他。然而成千上万人的经历与体验、良好的社会风气、淳朴的民众观点,所有这一切都让我作出了到维希去的选择。有好心的德埃斯卡尔与我同行,让我对这次旅行更加感到轻松愉快。我的拳头还是一点也捏不紧,膝关节还是很疼,肩关节也一样;我还是全身浮肿,我感到我体内就好像充满了浆液一般难受,我想最好能把这些浆液全部彻底地清除出体外,那我一定会感到轻松得多的。而现在别人能给我做的,最好的至多不过只是为我放点热水,让我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而已。因此,我现在每到一个地方就首先安排自己轻轻松松地洗把澡,洗完澡之后,我觉得自己多少还是轻松了一点,但关节风湿疼痛还是照旧。
艾格·莫尔特(死水)之旅真是太好了,你真是个懒家伙,居然连这么好的一次旅游都不愿跟我们一起去玩。
我有一个很好的想法,建议你最好同拉凡尔涅神甫交谈一次,因为你对马赛大人的许多事情还并不完全了解。
笃信宗教的、虔诚的布里萨克夫人目前在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我会跟你说一点她在维希的情况;小胖子朗格瓦勒夫人倒是经常到她那儿去开导她,我想她会敞开心扉,推心置腹地跟我谈一些关于她的情况的;有人给阿尔勒1的狄亚娜2送了一套非常华丽的衣服,我非常喜欢这套衣服,唯使科尔比内利先生不放心的,就是担心她不喜欢这套衣服,担心送了她这套衣服也并不能使她开心。
今天早上我被放了一次血,我曾跟你说过这是根据医生的诊断要求这样做的,实际上,这也是一次大手术。莫莱尔被吓得惊恐万状,其实,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不,我现在正准备又要动身了。再见了,我亲爱的孩子,对这次大手术我一点也不后悔。你是最值得接受我对你最最真挚的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