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想把星期一从日历上取消掉。我再也不想回忆在纷争不断的日子里我能干些什么事情。我只知道我可以给你写三次信: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以便可以让你选择。本周内我还是准备这么做,星期一给你写信,然后就做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如果我每天都能有空写信的话,那我觉得就太好了。我经常设法照我的想法这样去做,尽管我写的信不一定非要发出去,这种写信的乐趣仅仅只是为了你。我想这人世间的幸存者,差不多每个人都盼望着收到别人的信或是给别人写信,因为每个人都希望自己能活得充实。我的好孩子,我在这儿还要好好跟你谈谈蒂雷纳先生。埃尔邦夫夫人在红衣主教布永府上已经呆了好几天了,昨天邀请我同他们俩一起用午餐,好让他们倾吐一下心中的感情,发泄一下他们的苦闷。当时拉法耶特夫人也在座。我们非常详细精确地决定了我们所要做的一切,她的眼睛看起来对我们并不是冷酷无情的,她用这双眼睛将这幅英雄的肖像十分传神、非常完美地描绘了出来。所有的工作都是在十一点钟准时完成的,所有的人眼睛里面都噙着泪水,而且所有的人都穿好了丧服。有三位慈祥的老人在看到了这幅肖像之后都想到了死。接着便是一阵让人揪心的哭泣。
他们呜咽哽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的仆从、内侍在哭泣,甚至连他的军号、他的手稿都是眼泪汪汪的,这样便引得其他所有的物品都一齐哭了起来。只有第一个尚能开口说话的人回答了我们的痛苦的问题,我们都在叙述他离世时的情形1。
那天晚上他还去做了忏悔,他先是一个人神密兮兮地关在他的密室里为他晚上的忏悔词作准备,整个忏悔过程一直延续到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他把星期六这天当作是一场战斗:吃了饭以后,他便骑了两个小时的马。他身边带着好多人,他把他们全部留在了离他三十步开外的某个高地,那是他经常去的地方。他对小德·埃尔邦夫说:“我的侄儿,就留在这儿吧,你如果一直跟在我身边的话,你就会更加了解我的。”他在他将要去的那个地方不远之处找到了哈密尔顿先生。哈密尔顿先生对他说:“先生,请从这儿过来,有人会从您所要经过的地方开枪的。”“先生,”蒂雷纳先生回答道,“我要到那儿去,我一点都不想今天就被人杀害,如果我今天被害的话,那将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他调转马头,瞅了一眼圣·依莱尔。手里拿着帽子的圣·依莱尔对他说:“先生,请您视察一下我们的炮兵中队,我把他们安排在那儿。”他转过身子才走了两步,还未来得及停下来,就被一颗炮弹击中了。这颗炮弹先是击中了手里拿着帽子的圣·依莱尔的手臂,然后穿过他的手臂击中了蒂雷纳这位英雄的身体,这勇士始终盯着他看着。他看他并没有倒下,他的马儿带着他一直跑到他把小德·埃尔邦夫留下的那个地方,他仍然没有摔下马来,不过,他的鼻子已经贴在马背上了。这时,马儿停了下来,蒂雷纳先生倒在了众人的手臂里。他两次睁开了眼睛并张开了嘴,显示出他从未有过的平静。他的心脏快要停止跳动了,看上去似乎像已经死了一样。众人呼唤着他,为他大声哭泣。哈密尔顿先生制止了众人的噪声,拖起了伏在他身上不肯爬起来的小德·埃尔邦夫,他已经哭昏了过去。有人给蒂雷纳先生盖上了一件大衣,把他抱到一片篱笆上面躺着。大家小声地说着话看守着他。这时来了一辆马车,大家把他抬到马车的车蓬下面。洛尔热先生、罗瓦埃先生,还有其他许多人,大家都以为他一定因为疼痛而死去了,但蒂雷纳先生却用足了力气挣扎了一下,想在众人的手臂里做出一个更大的动作来。大家把他安置在一处兵营里,做了一些战时护理。在兵营里,呜咽声、哭泣声、嚎叫声不断,已经自然地形成了一个真正的丧礼。所有的军官都摘下了军帽,所有的军鼓都不约而同地敲响了起来,军鼓单调而缓慢地拖长着断断续续的鼓点声,这悲凉凄惨的击鼓声无疑增强了整个军队的悲哀气氛,场面非常感人。蒂雷纳先生的两个嫡亲的侄儿当时也在这个丧礼仪式上,这场合你一定可以想象得出。
受了重伤的罗瓦埃先生一直在现场坚持着,因为这个弥撒仪式一直要做到灵柩过了莱茵河以后才结束。我想这位可怜的骑士罗瓦埃先生一定会被痛苦折磨得精疲力尽的吧。
当他的遗体离开他的部队的时候,又引起了一阵悲痛。遗体所经之处到处都是一片嘈杂声。在经过朗格莱时,再一次掀起了高潮,人们一个个排着队走在遗体的前面,二百多人的送葬人员都穿着丧服,后面还跟着许许多多的老百姓,所有的教士全都参加了丧葬仪式,这个城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履行着他们的神圣的职责。他们在很短的时间里一下子就凑齐了整个葬礼所需的费用,总共达五千多法朗。因为这个城市是送葬人员护送遗体所到达的第一个城市,所以当地的老百姓愿意承担这个葬礼的全部费用,对于这么一位功勋卓著的人物,这样一位战将的葬礼,人们从心底里流露出来的自然的崇敬的表现,不知你有些什么想要说的?
蒂雷纳先生的遗体将在今晚或明天到达圣但尼,然后大家便分头往两处准备,他的遗体将在停尸房先停一下,等人们把小教堂布置好以后,再为他在庄严而肃穆的巴黎圣母院举行一个隆重盛大的悼念仪式。
不知你对我们的这一段插曲有什么想法,正如你所能想象得到的那样,我们匆匆地用了午餐,一直到下午四点,我们都未能来得及喘上一口气。布永红衣主教提起了你,他说如果当时你也在场的话,你也一定会无可避免地要陷入这样一场巨大的悲痛之中的。我想你肯定是会非常悲伤的。布永红衣主教先生跟我回答了有关你和格里尼昂先生的一些问题,并让我向你转达他的亲切致意。小宝贝德·埃尔邦夫就像蒂雷纳先生的孩子一样,从此他便失去了蒂雷纳先生。这就是我不得不向你首先陈述的一件最重要的事情。现在,这些事情你已经都知道了,但事发原因给我所留下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我能把这一切向你清楚地叙述一遍,能让你也清楚地知道这一切是让我能变得很轻松的一件事情,正像人们很轻松地可以把这个国家的蒂雷纳先生遗忘掉一样。
我很赞赏你对骑士先生的一些想法,我在等待他给卢梭的回音。我告诉卢梭说骑士先生那儿一旦有什么消息,他很快就会通知我的。他会告诉我,也会通知你的,所以你所要寄出去的信应该寄往另一个地方才对,因为卢梭要到助理主教的修道院那儿去,到时我们将一起看望你将要寄信给他的那一位;再则,我一点也不想向你建议什么了,就像向他的兄弟们建议一样。他们从未到过此处。近侍先生有一天曾对我说大家都那么兴致勃勃地在谈论着骑士先生,他曾借机将这两位着实大大地赞扬了一番,目的是为了能让他发个小财。至少在今年年底以前,他要让他们俩都处在一个同样的热情高涨的情绪之中,并让这种极其高涨的热情一直深入到他们的骨髓里面去,好像时刻准备要干出一番非常了不起的惊天动地的大事一样。这位好历害的骑士先生现在正在兰泉那儿,他在那儿要呆三天的时间,三天之后他就要离开那儿,因他对他所说的那些狂热得要死,而那些阿谀奉承的吹捧者们便在那两位周围牢牢地粘住他们不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