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两张办公桌。两张办公桌面对面,放在南边的窗子下,两张木椅子紧挨着自己的办公桌。李晓峰坐在东边,潘伟明坐在西边。
早晨,太阳从东边升起来,阳光照在酉面的潘伟明身上。下午,太阳偏西,阳光洒在坐在东面的李晓峰身上。他们相处得很好。
每天早晨一来上班,要是李晓峰拎着水瓶去打开水,潘伟明就拖地、抹桌子;要是潘伟明拎着水瓶去打开水,李晓峰就拖地、抹桌子。然后,两个人泡上茶,呷上两口,各自拉开自己桌前的木制靠椅,端坐在桌前,或继续干昨天没干完的事,或浏览昨天没有看完的报纸。李晓峰看完《文汇报》,换过潘伟明的《解放日报》。潘伟明翻完《人民日报》,换回李晓峰的《光明日报》。
九点钟一过,有人送报表来。
送报表的人总是站在门口轻轻问一声:“同志,报表是送到这儿来的吗?”李晓峰抬起头,送报表的就走到李晓峰的桌前,把报表递给李晓峰。该李晓峰负责统计的,李晓峰自己就留下;该潘伟明统计的,李晓峰接过后就交给潘伟明。有时候潘伟明先抬起头,送报表的人就走到潘伟明的桌前,把报表递给潘伟明。该自己统计的,潘伟明自己就留下了。该李晓峰统计的,潘伟明接过后,也立即交给潘伟明。送报表的人说;“放在这儿,我走了。”李晓峰说:“谢谢了。”潘伟明也说:“谢谢了。”每每如此,反反复复,日子过得清静、平稳。
唯一令人不愉快的是,李晓峰坐的木头靠椅一根腿栏杆断了,其他几个木榫头也松了,坐上去以后,稍有动作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李晓峰又有个爱动的小习惯,坐上一会,他就要动一动,扭扭屁股,屁股一扭就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吱呀”声一响,办公室宁静的气氛就被破坏了。李晓峰总是不好意思地抬起头,抱歉地对潘伟明笑笑。潘伟明也不介意,回以宽慰的一笑,意思是说,“不要紧,没关系。”
声响大了以后,李晓峰就要站起来,把椅子松动的木榫头往里敲敲。敲好以后,他又端坐在桌前,坐相、坐姿与潘伟明一样。
有人送报表来,站在门口轻轻问一声:“同志,报表是送到这儿来的吗?”潘伟明抬起头,送报表的人就把报表递给潘伟明,该李晓峰统计的,潘伟明接过后,就交给李晓峰,该自己统计的,潘伟明就留下了。有时李晓峰先抬起头,送报表的人就把报表递给李晓峰,该潘伟明统计的,李晓峰接过后,也立即交给潘伟明,该自己统计的,李晓峰也就留下了。
一天,李晓峰的椅子响声更大了,木榫头更松了。他还没来得及调整一下,椅子“哗啦”一声,其他几根栏杆也断了,幸亏他站起来的动作迅速,才没有随椅子倒在地上。等他站稳以后,回头一看,椅子已经倒在地上,变成了一堆烧火柴。潘伟明一看这种情况,劝李晓峰说;“重新换一把椅子吧。”
“真该换了。”李晓峰说。
机关的椅子都是定人、编号的,也不是随便就能换的到的。李晓峰自己在机关办公室找了一间又一间房间,没有一张多余的椅子。他没有办法,就跑到总务科去领。总务科的同志回答说,年底资金紧张,到明年开春才能购置新椅子,李晓峰又等不到那一天。他又回到办公室,总不能站着办公吧?他想起来了,215房间的卢科长升迁处长以后,他的一把藤椅放在那里,他走后从来也没有人坐过。没办法只好搬过来自己坐了。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原来的平静,一点声响都没有。只不过有了一点小小的变化。李晓峰坐的是藤椅,潘伟明坐的是木椅。
送报表的人来了,没有在门口站住轻轻问一声,而是径直走到李晓峰的桌前,弯着腰轻轻地问:“同志,这张统计报表是交给您的吗?”李晓峰接过一看,和往常一样,该自己统计的,李晓峰自己就留下了,是潘伟明统计的,他马上交给潘伟明。送报表的人对李晓峰客气地说:“那我走了。”李晓峰说:“谢谢你。”送报表的人说:“不用谢。”
一会儿,又有人送报表来,潘伟明抬起头,对他笑笑,送报表的人也对潘伟明笑笑。送报表的人没有把报表递给潘伟明,而是径直走进来,走到李晓峰的桌子跟前,轻轻地问:“同志,报表交给您吗?”李晓峰见是该自己统计的就收下了,说:“谢谢你。”送报表的人说:“不用谢。”临走时,送报表的人对潘伟明笑笑,潘伟明也对送报表的人笑笑。
许多天下来,和往常一样,也没有增加多少工作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潘伟明倒觉得好像有了一点什么事情,而且感到十分疲乏十分的累。坐在那里细细回想,也想不出个什么。看看办公室,报纸整整齐齐挂在南边的墙上,水瓶放在北边的条桌上,整个办公室没有什么特殊变化。这是怎么了?潘伟明很纳闷。他也坐不住了,扭动了一下屁股,屁股一扭,也发出“吱呀”的声响,潘伟明的椅子木榫头也松了。
“吱呀”声一响,办公室宁静的气氛顿时被破坏了。
潘伟明是个心细的人,他不想打扰李晓峰,他也想换一把椅子。他知道钱处长用旧了的一把藤椅换下来放在储藏室里不用了,他就把椅子放在旁边,把钱处长的旧藤椅搬过来坐了。潘伟明不喜欢坐藤椅,他觉得藤椅松软,腰坐不挺。藤椅还有些前倾,趴着写字不舒服。藤椅又磨裤子,费衣服。但藤椅没有声响,不会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办公室又恢复了原来的宁静。两张办公桌面对面放在南边的窗子下,两张藤椅紧挨着自己的办公桌。
李晓峰坐在东面。
潘伟明坐在西面。
有人送报表来,站在门口轻轻问一声:“同志,报表是送到这儿来的吗?”潘伟明抬起头,送报表的人走进办公室把报表递给潘伟明,该李晓峰负责统计的,潘伟明接过后,就交给李晓峰,该自己统计的就留下,并对送报表的人说:“谢谢了。”要是李晓峰先抬起头,送报表的人走进办公室就把报表递给李晓峰,该潘伟明负责统计的,李晓峰接过后,就交给潘伟明,该自己统计的就留下,并对送报表的人说:“谢谢了。”
一天,潘伟明提升了,被任命这个单位里的统计科科长,依然和李晓峰坐在一间办公室里。李晓峰坐在东面,潘伟明坐在西面。早晨,太阳从东边升起来,阳光照在西边的潘伟明身上;下午,太阳偏西,阳光洒在坐在东边的李晓峰身上。
送报表的来了,依然站在门口轻轻问一声;“同志,报表是送到这儿来的吗?”
潘伟明没有抬头。
李晓峰也没有抬头。
送报表的人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等了一会又轻轻地问了一声:“同志,报表是送到这儿来的吗?”
过了一会儿,李晓峰才抬起头。送报表的人径直走到李晓峰的办公桌前,递上报表。李晓峰接过报表一看,是该潘伟明统计的,他没有立即递给潘伟明,而是站起身对送报表的人说:“放在这儿吧,谢谢你了。”送报表的人说:“不用谢,那我走了。”李晓峰送他到门口,客气地说:“走好。”回过身来,李晓峰把报表交给潘伟明说:“潘科长,你看这张报表……”潘伟明接过一看,是该自己统计的,就说:“是我统计的,还是我统计吧。”
又一个送报表的来了,刚出现在门口,李晓峰就抬起头,送报表的人走到李晓峰办公桌前,接过报表,李晓峰一看,是该自己统计的,就站起身说:“放这儿吧,谢谢你了。”送报表的人说:“不用谢,那我走了。”李晓峰把送报表的人送到门口客气地说:“走好。”回过身来,李晓峰就把报表交给潘伟明轻轻地说:“潘科长,你看这张报表……?”潘伟明接过一看,是该李晓峰统计的,就说:“这是你统计的,还是你统计吧。”
潘伟明把报表递给李晓峰的时候,觉得屁股下的旧藤椅向前一顷,差点儿连人滑倒在地上。潘伟明本身就不习惯坐藤椅,又加上是旧的,他当机立断,决定换掉旧藤椅,还是坐原来自己的木头靠椅,木头靠椅坐上去,腰板挺朗,写字舒服。他一决定了,马上搬起那张旧藤椅走出去,将藤椅送回了储藏室里。他把放在桌边的那张木头靠椅搬过来,用榔头把每一个榫头都敲了敲。木榫头紧了,坐上去“吱呀、吱呀”的声响消失了。
办公室的样子稍微有了一点变化,两张办公桌面对面放在南边的窗子下,一张藤椅紧挨着自己的办公桌;一张木椅子紧挨着自己的办公桌。办公室内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宁静,只不过多了几句话:
“潘科长,你看这张报表……”
“这是该你统计的,还是你统计吧。”
“这是该我统计的,还是我统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