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舒清石舒清,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宁夏文联副主席、宁夏作协主席,作家。
一、简单介绍一下我所在的城市
我所在的城市在中国的西北部,叫银川市。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给人遍地白银的印象。早在北宋时期,中国有一个与宋王朝并存争雄的帝国,叫西夏,井上靖先生曾在他的名著《敦煌》里写到过这一帝国。西夏帝国不仅建立了自己的政权,同时还创建了灿烂独特的西夏文明和西夏文字。这个让周边国家寝食不安、闻之胆寒的帝国,在历史上赫然存在了189年,帝国的首都叫兴庆府,兴庆府就是今天的银川市。给一个帝国做过近200年首都的城市,即使小,即使在今天看来相对偏远,也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吧。
然而时至今日,西夏帝国早已灰飞烟灭。只在城郊剩了几个土坟堆子,像埃及的金字塔一样葬着王侯及其嫔妃们的遗骸。
建立西夏帝国的民族史称党项族,这是一个骁勇善战、眼光远大的民族,但是在今天的中国,在五十六个民族的名册里,已经找不到一个党项族的身影。
古老神秘的西夏文字侥幸还在,但是已经没有几个人能认得这些天书似的符号了,据说现在只有一个老人还能认得西夏文字,这个老人叫李范文,系党项族的后裔,一生都在研究西夏学,但是老人已经快八十岁了,他所热衷的西夏学被人们称为绝学,后继乏人,前景堪忧。据说没有一个帝国会像西夏国这样,消失得如此干净又彻底。只剩下几个坟堆子和数千个无人能解奥义的西夏文字。因此居住在银川城,偶尔会想起近千年前的西夏帝国,想起它的摧枯拉朽所向披靡,想起它的灰飞烟灭踪影全无,心情也是很特别的。
现在的银川市大约有100万人,相对于上海北京等大城市,自是小不可言,但是它自有它的独特处和值得一说处。现在的银川市基本上是一座移民城市。土著人口只占25%还不到,其余都是外来人口,而且很多恰好是北京、上海等大城市的人。为什么会有如此多的大城市的人移民到中国西北的这个偏远小城,因篇幅关系就不多赘述了。但是移民城市的现实却使银川市显得风格别样和魅力独具。虽然在中国的版图上看,银川市显得远离中心,然而到过银川的人都大呼意外,原本以为这是一个多么落后多么荒凉的地方呢,却原来是如此的洋气。现在的银川市有"小香港"之称,这一美誉说明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现代,然而深夜之际,立在安静下来的银川街头,又可以看到清澈的天空和密密麻麻的群星,这是在别的大城市里看不到的。
自1958年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以来,银川市一直是自治区的首府城市。宁夏也是中国唯一的省级回族自治区。古老的西夏文化,神秘的伊斯兰文化以及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移民文化,让银川这座古老而又年轻的城市,显得多元多维,生机勃勃。
出银川城不远,就可以登上雄阔大气的贺兰山系,可以进入浩渺无涯的腾格力大沙漠。当硕大的夕阳在苍黑的贺兰山头依依沉落的时候,当清真寺里的唤礼声在一片市声之上徐徐漫开的时候,你都会觉得,银川这座古老又年轻的城市,无论如何,都应该有与它相配的作家作品。但是,我们好像至今也没有。
二、我身边的城市文学
我们的城市里最有影响的作家叫张贤亮。我觉得张贤亮先生是个大作家。他写了不少影响不小的作品,像《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绿化树》等,但是张贤亮先生结合自己的经历,主要写的是劳改文学,而不是城市文学,他曾经写过一部长篇小说叫《男人的风格》,写的是一个市委书记的事。虽然写到了城市,但并没有写到市民的日常生活,所以严格说来,也不算城市文学。可以说,我周围的作家,没有专写城市文学的,我们几乎都是写乡土文学的。究其原因,一是我们这些作家,包括我自己,绝大部分都来自乡村,即使后来到城市工作和生活,也很少写城市生活。中国的河南作家也有这个特点,河南省在中国是文学大省,有几个很有影响的作家,像刘震云、阎连科、刘庆邦、周大新等,这几个作家很早就到北京生活了,但除了刘震云偶尔写一点城市文学外,其他几位都主要致力于乡土文学。这些作家出身农村,后来在城市里工作和生活,却写不了城市文学,其中原因何在,该是一个很值得探究的话题。是不是从操作和把握上来说,城市文学的难度要更大一些?不得而知。有一年我们宁夏开政协会,有政协委员就此写了提案,说我们现在城市化的进程这么快,城市建设取得了如此惊人的成绩,但是为什么没有作家来表现城市的巨大变化和城市里的激情复杂的生活?也问到了我,我好像没有好的答案。我说我更熟悉乡村,因此就写乡村了。但是这好像并不是理由。总之,打量盘点身边的城市文学,我觉得我们的城市文学是很不景气的,可以说我们只有城市,而没有与之相般配的城市文学。为什么会造成这样的结果,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我想原因一定是很复杂的。
三、我对城市文学的看法
我今年四十二岁,三十岁之前,我一直都在乡下生活,后来在县城当过一段时间的中学教师,可以说,三十岁之前,我没有过城市生活的经历和经验。我现在已经写了有二百万字的文学作品,几乎每一个字都与乡土文学相关。我想如果我继续写下去,我还会一如既往地写乡土文学。也有人建议我尝试着写写城市文学,毕竟在城市里生活也十多年了,说对城市生活完全没有认识和体验,也是不可能的,但连我自己也讲不清原因,就是对城市感到隔阂。我觉得对于写作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小块自留地,我的自留地在乡土部分,不在城市,那么我守好我的地盘就行了。城市不是我的写作对象,但是我写乡村的时候,我的城市生活可以作为参照。由于我的城市生活的经历,我再写起乡村来,观照和认识肯定会大不一样。我回到农村老家,发现我的许多观点和村里的乡亲们很不一样了。我在写他们的时候,我想我写的并不是他们的样子,而是我眼里的他们的样子。如此说来,我的城市生活的经历已经参与到了我的乡土题材的创作中。
这也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话题,千丝万缕都在其中,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得清的。
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虽然我不写城市文学,但是比较于乡土文学,我更喜欢读城市文学。我觉得与乡土文学的浪漫诗意相比较,城市文学更具有现实性。城市文学有助于我们更大程度上认识人,认识人的可能性和复杂性,认识到人的寻求与迷失、挣扎和沉沦。读乡土文学,人们可以是旁观的休闲的,但是读城市文学,读者却一定是参与的感同身受的。
总之作为一个乡土文学的爱好者与创作者,对城市文学我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话来,还是少说为好。但是一个让我觉得陌生的题目,可以让我在这方面多些关注和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