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炳鑫赵炳鑫,宁夏回族自治区党校校党办副主任,《宁夏党校报》副总编。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不动心"作为一种人生的至高境界,曾得到过很好的诠释。"不动心"是指人们不为外物所诱,不为名利所累,经过修持从而达到"无执无求"之境。当然,这里的"不动心"并非是遁入空门或归隐世外桃源的避世哲学,而是身在闹市,心在山林。所谓"大隐隐于朝,小隐隐于林",能入其内,又能出其外。正如中国佛教禅宗中所讲的那样,"物来则应,应不以心""心若明镜,应而不藏""心无所住,而生其心"。生的就是清净之心,无欲之心,灵魂自然得以安宁了。可叹在这个繁华竞逐的世界,大多人在为欲望活着。"人类依然深陷在欲望的汪洋大海中,无力自拔,大多数时候也无意自拔。由于受到人本主义思潮的鼓吹,现代人很少考虑人类自身的有限性,很少面对人性中阴暗下流的东西。"有几人能达此境?说"不动心"易,做到实则难亦!
古希腊哲学家伊壁鸠鲁在伦理学上以提倡"快乐论"而闻名于世。他所追求的"快乐"并不是一些人所理解的声色犬马、恣意享乐、放纵自我,他的快乐是建立在节制的基础之上,他追求的是肉体上的淡泊和精神上的安宁。所谓肉体无痛苦,灵魂无纷扰,即我们所说的有尊严的生活。伊壁鸠鲁将快乐分为三类。第一类是自然的和必需的,如人们为了生存的需要而要吃要喝,即食欲的满足。第二类是自然的,但却不是必需的,如人们对性欲的满足。第三类是既不是自然的也不是必需的,如人对权力欲望的满足、对荣誉的追求等。在伊壁鸠鲁那里,他的快乐和幸福是同一个意思。他强调,在快乐和幸福当中,以静态的快乐最为持久,因而,他并不赞成过分激烈的动态快乐。他认为,身体处于平衡状态时的感觉最好,也就是我们现在所倡导的和谐。这样就不会受到干扰,人也就不会痛苦。他指出,激烈动态的快乐往往会物极必反,给人带来长久的痛苦。如权势所带来的对人的伤害,穷奢极欲导致的精神空虚等等。而要获得长久的快乐和幸福,那就只有追求一种宁静平和的生活,从而达到灵魂的无纷扰。
我认同伊壁鸠鲁的观点,现代工业化和人们对物质财富的过度追求,已让我们原本柔弱的心灵变得如结了硬茧一样异常坚硬。欲望无止境的追求,让我们早已失去了一颗童心。政治领域里的尔虞我诈,经济领域里的坑蒙拐骗,文化领域里的醉生梦死。欲望在牵着人们的鼻子走,我们早已失去了对幸福的感受能力,物欲的满足已然蒙蔽了我们的双眼,精神上近乎麻木。我们什么时候为看到早晨的那一缕新鲜的阳光而产生过一丝欣喜?为欣赏到一曲优美的音乐而陶醉?为看到人世间的灾难所带给人类的不幸而掉泪?我们连感动的能力都快要丧失了。曾经有人感叹,人生啊,如果能欣赏一片绝美的风景,能找到一个生死相依的恋人,能欣赏一场痛快淋漓的大戏也就够了。这是何等微不足道的要求啊!但我们却无力去满足。人心流失在真情的沙漠里。人们只是双眼紧盯着那些只能填充一时空虚心灵的金钱和物质,短暂的满足后面又是一轮痛苦的挣扎和索取。正如叔本华所言,欲望像钟摆一样来回摆动,人生也就摆脱不了痛苦和无奈。因此,在我看来,伊壁鸠鲁的话是对的,为了以后持久的幸福,我们必须拒绝短暂的快乐。沉湎和放纵只会带来今后更大的痛苦。在中国古代先哲的哲学思想中这样的告诫并不在少处。比方说,中国佛教的禅宗,讲求心灵的顿悟和渐悟。所谓修炼即在于此。打坐参禅的过程,就是排除灵魂干扰的过程,也就是柏拉图所说的净化肉体污染的过程。只有祛除蒙蔽,才能达到自明。用现代心理学术语,就是排除意识层面的东西,才能达到潜意识的显现。此所谓佛家的"顿悟""觉悟"是然,最后达到"惊喜交集,不能自制"的开悟境界。柏拉图的灵魂轮回与转世学说,与佛家的生死轮回有异曲同工之妙。运用于我们的精神修持方面,就是排除干扰,节制欲望,达到心灵的宁静,这也就是我们的先哲们所追求的幸福极乐世界。
伊壁鸠鲁说:"德行,就是指追求快乐时的审慎权衡。"何等精辟!相对于皮浪的不动心,伊壁鸠鲁的幸福论就显得现实得多了。
"应无所往,而生其心。"看淡了花花世界中的繁花冷落,悲欢离合,新旧交替,尽心但不固执地对待万事万物,也只有一颗高贵的灵魂才能做到,才能在参透"无所住"之后,生就"清静心",才能在看透尘世中的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是是非非之后,具有一双慧眼、冷眼。最终才能明明白白地做到:"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淡,"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潇洒,"百年随缘时,万事转头空"的豁达,"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的啸傲,"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超脱。
当今世界,财富的极度扩张和积聚在一些人那里,可以算得上是"富可敌国"了,但大多数的富豪们在对待财富的态度上却让人不敢恭维。比吃黄金宴,比烧钞票,比豪车,比包二奶……在显贵斗富中过着醉生梦死的生活。"老子穷得只剩下钱了"的感慨,不知是矫情还是真实的心迹,我们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确实是富了,并且富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为什么不把自己多余的财富捐献给那些身陷困境急需帮助的人们?也许他们会理直气壮地说,这是我自己的钱,我想怎么花由着我自己,我没有义务去献那个爱心。从他们的言语中你就可以知道他们的灵魂是多么的猥琐,令人不耻,何谈高贵之有?
有一组统计数据是这样的:目前在中国,百分之八十的财富掌握在百分之十的人手里,而选择做慈善事业的人却不到百分之十。这让我想到了国外的一些世界首富们,他们把自己的财富大多都投入到慈善事业当中去,有些甚至给自己的子女都不留一分钱。
当然,我们不能就此下结论说外国富豪们的灵魂就有多高贵,但至少可以说他们还心存善念,这应该是灵魂高贵的基础。我们的有些富豪连这一点善念都没有,何谈灵魂的高贵?
从另一角度来看,这与中国的国情有关。特别是在当今,价值观念的多元和矛盾的胶着状,是构成我们消极文化生态环境的主要原因。由于中国经历了长达两千年的封建社会,封建社会超稳定的社会结构和建立在这种社会结构之上的传统文化,使"小私有"的观念根深蒂固。从新中国的建立到改革开放这一时期,中国人"个人利益无条件服从集体利益"的社会价值标准发生了强烈的碰撞,人们之间的私人利益由集体协调转变为市场调节。此时,人们潜意识中存在的"小私有"观念,便不可遏制地抬起头来,这样,当现代文化与传统文化碰撞时,就会出现"覆水难收"的泛滥景象。
具体来说,目前我们的文化领域内各种道德标准和价值观念的发源地,首先是新中国建立几十年来,中国共产党坚持和宣传的共产主义思想,这应该是现实价值观念中的主流。其次,是几千年来由中华民族创造与积淀的良莠交杂的传统文化、道德和价值标准。再次,是三十几年来外来文化和现代意识的价值标准和道德观念。在当今中国现代化的社会转型时期,各种观念纵横交错,在人们的精神世界里充满了矛盾和冲突。在这个特定时期,人们迫切需要一种新的疏通社会关系和人际关系的入口,但我们的价值重建和道德重建的使命远远没有完成,并且在某些方面,有倒退的迹象,于是在困惑与迷茫中,人们价值观念的入口的抉择,就"各取所需"了。于是,在一些人那里,真善美被颠倒,崇高被消解,是非被混淆……
这是一个精神信仰普遍缺失的时代。到处都是物欲的流行,功利的甚嚣尘上,人们都在以外在的成败论英雄,以权力和金钱划分人的等级,人们的精神如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原,缺乏寄托,找不到一棵可以依偎的大树,没有一块能够真正长久的安身立命之地。
我们说,如果一个人、一个民族精神上有寄托、有希望和有追求,他就可能不会太在意物质的匮乏,甚至将物质的匮乏视作一种精神的历练,从而能鼓舞他斗争,帮助他走出生活的困境。与此同时,一种精神的信仰可以给人提供生活的意义乃至一种真正自足的幸福感。
但是,现在我们没有。
在19世纪上半叶被西方列强挟裹和拖入的中国现代化转型之路,充满了艰辛与屈辱,过程也是波谲云诡,蜿蜒曲折。
"我们命该遇到这样的时代,"英国人莎士比亚说。
我们是一个没有多少真实宗教信仰的国家,是一个普遍缺乏信仰的国度,是一个缺乏反思意识的国家,一个缺乏反省意识的民族。因此,我们很少有忏悔意识,有赎罪心理。宗教在这里找不到真正向善救赎的使命。虽然佛教从印度传入中国,在中国存在已有两千多年,但我们一些世俗民众的信仰并不彻底,并不是为寻求灵魂的安宁,而是太世俗、太功利。求神拜佛的目的只是为乞求赐福与平安,消灾免祸,升官发财……没有灵魂救赎的虔诚。试想,一个没有信仰的国度和一个没有信仰的人,怎么会有善行?高贵的灵魂是要靠信仰来支撑的。另外,中国大多数富豪们还缺乏最起码的人文精神的涵养与修持,这样的结果,你怎么可能指望他们在灵魂上"富比王侯"?
摩罗说:"寻找信仰是最深刻最根本的寻找!"在受骗与信仰之间,我们还是愿意选择后者的,因为信仰是我们内心的认定和灵魂的持守。
感谢上苍吧,我们还有选择的机会,虽然后面的路并不平坦。
如果在路上,还有扶持我们继续走下去的什么力量的话,我宁愿相信是我们还心怀希望。
灵魂的拯救还很遥远,我们还要如西西弗一样不断地努力!文学与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