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单位放假,妻子去西安进货。本来,妻子走时说了,现在是淡季,没有生意,完全不需要开门的。放假三天,在家除了上网就是看电视,实在没有一点创意。第三天,妻子进货走后,我在家窝了半天,最后看到床头柜上门市部的钥匙,我忽然起了兴致,就去市场开了门。
妻子说的没错,生意确实是淡季。做生意的女人两个一对,三五成群在一起衲十字绣,男人有在一起打麻将的,有在一起下象棋的,整个市场做生意的人比顾客还要多。我是上班族,平常很少来市场,和市场的人也不很熟悉,就没有去麻将桌、象棋摊扎堆儿,独自拿了把椅子,坐在自家门前看一本免费赠阅的广告杂志。
我正看杂志上面的一个故事,忽觉眼前一闪,有个人影走进了房子。我抬起头,是一个头发蓬乱的女人,家做布鞋和黑色裤角有零星的泥点,大红上衣扣子似乎没扣好,有点衣衫不整,一看就是乡下女人。我招呼她,要啥啊?那女人看我一眼,茫然的眼睛中灵光一现,说,我看看。我说,你看吧。女人拿起一双鞋,我说,这些鞋原来进价都是二十多的,现在号码不全,处理,一双二十元。女人就拿了一双鞋给脚上穿,穿上又脱下,又拿起另外一双鞋给脚上穿。女人一共穿了三双鞋。我说,哪双合适?女人看了看我,说,我一会儿来买。我说,好。
女人走了,隔壁卖衣服的女孩说,大哥,刚才那人是神经病,你招呼她干啥啊?我说,神经病?不可能吧?我看她说话好好的。女孩说,就是神经病。满市场人都知道的。没有人让她看商品的。
我就继续看我的杂志。
我没有想到,满市场人也没有想到,过了两个多小时,那个女人果然来到了我的门市部。女人又开始试穿我的鞋,这次试穿了五双,隔壁那个女孩给我使眼色,做手势,让我赶走女人。我张了张口,终究没有喊出来。我看见女人很专注地试穿鞋子,丝毫没有理会女孩的手势、我的态度。女人终于试好了,把那双她中意的鞋装进随身携带的蛇皮袋子里。我说,选好了?女人说,好了。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女孩偷偷说,她哪有钱啊?但女人随后的动作一下子堵住了女孩的嘴——女人皲裂的手掌里是一张五元,五张两元,五张一元的钞票。钞票很脏,和女人的手掌一样。我接过钱的时候,心里没有厌恶,有的是隐隐的感动。
后来的某一天晚上,妻子对我说,嗨,你知道吗?我们市场那个神经病,今天还从我那儿买了双童鞋的。我说,是吗?妻子说,是啊!市场里的人都惊讶了,说,多少年了,只见那个神经病在市场里走来走去,人们都不敢惹她,也讨厌她摸商品,人们甚至怀疑她偷东西呢?可她今天买了我的东西!买,你知道吗?拿钱买。我说,那有啥奇怪的。她要买就卖给她好了。妻子说,可她是神经病啊?我们以前都不理她的。
腊月里的一个双休日,我给妻子帮忙照看生意。那个女人又来了。这次来的不是她一个人,一个男人,还有一个虎头虎脑的儿子。男人黑,儿子也黑。女人要买那件大红的夹克,男人要买那套天蓝色运动服。两个人意见不统一,男人拉了儿子往外走,女人拽了男人不让走。女人说,就在这家买!男人说要买就听我的,买那套运动衣。女人说,就按你说的买,行了吧?!
衣服买好了,男人对我说,我老婆有病。她说这个市场就你们把她当人看。所以买啥都要到你们这里来买。女人看了看我和妻子,破天荒羞红了脸。我看到妻子的脸也羞红了。
我问男人,她的病好了吗?男人说,本来就不是很严重,一直在吃药。妻子说,那就好!病好了就好!女人始终没有插一句言。但我分的看到,女人的眼里有泪花在滚动。
我的一次不明就里的宽容竟然换来了女人的理解和信任,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也是妻子没有想到的,更是市场里的人没有想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