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无论是谁家的麦秸集,豆荚垛着火了,烧的片甲不留,不用问,这肯定是五害干的。明明知道是他干的,村里人却把他没办法。这个五害啊——五害他哥叫吴洋,五害一落草,他爸就叫他吴海。吴海的爸本来还准备生吴江、吴湖的,可惜国家出台了计划生育政策,硬是把吴海的母亲拉去上了环。吴海父亲的“方桌腿”计划流产。这样,吴海就成了父母的掌中宝,心头肉。为了吴海,父母可以说是“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
吴海的父亲是我们吴洼村唯一上过朝鲜战场的人,火线入的党,可惜不识字。他是我们吴洼村(那时候叫大队)五个支部委员之一,是吴洼小队的队长。吴海初中念了一年,就回家跟着父亲种地,拿六分工。吴海家劳力多,工分就多,粮食也就分得多,光景比村里人都要好。因了这一层关系,吴海长到十六岁,就有人给他说媳妇。吴海看不上那些说给他的“媳妇”,扬言不看一个加强连,就不定媳妇。那些热脸贴了冷屁股的女子就愤愤的,暗里诅咒吴海,打一辈子光棍。
这话不想就应验了。土地下户后,不再需要队长的吆喝,人们就把自己那一亩三分地经管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人们的生活像雨后的春笋,一节一节拔高。吴海父亲大权旁落,人一下子老了许多。那些给吴海说媳妇的人也不再踏进他家半步。眼看着吴海奔三十了,媳妇还没有着落,父母急,吴海更急。和他年龄相仿的女子都已经结婚,年龄小的人家又根本不说。好不容易有人来说了,却是离了婚或者丧了夫的女人,吴海就大骂媒人瞎了眼,狗眼看人低了。我吴海是捡破鞋、吃剩饭的人吗?此后,再也没有人提起吴海的婚事。
吴海开始找父母的茬,埋怨父母没有早点给他说媳妇。母亲刚刚说了一句,都是你那时候眼头太高……吴海一拳头捅过去,母亲差点磕破头。母亲摸摸头上的包,骂了句畜生,对着天空哭喊,老天爷啊,我造了啥孽,生了这个牲畜。刚好父亲从外边进来,抡起院墙边的扁担照吴海抽过去,吴海一伸手,抓住扁担,一拉,一伸,父亲摔了个仰八叉。
吴海开始仇恨村里的每一个人。
吴海的口袋里经常揣着一把锥子。吴海在村里游荡,见了架子车、自行车、摩托车,甚至路过的汽车,只要有轮子的,吴海就会一锥子过去。“嗤”的一声,这声音在吴海的耳朵里就像音乐一样好听。饱满的轮胎就在吴海转过身子的瞬间瘪瘪的了。
吴海的腰上还别着一把弯镰。吴海别着弯镰的时候,多半在田野里逛。看见谁家的白菜长得好,一镰下去,白菜就成了两半,黑白分明,白的是分作两半的白菜,黑的是中间那条镰刀印上去的黑线。谁家的包谷好,棒子胳膊粗,说不准那天早上,包谷地里就倒下一片,查看了,一刀毙命,快、准、狠。中刀部位不偏不倚,正好在棒子的中间部位。
村里人明明知道是吴海干的,就是抓不到他的现行。原因是吴海在人们干活时他在家睡觉,人们晚上睡觉时,他在夜色里“劳动”。就有人下决心晚上不睡觉,希望抓住吴海破坏的现行,然后暴打一顿。可惜蹲守的时候,吴海却没有一次出来作案。
村里人就把吴海叫五害,人人喊打的五害。
也有人报告了派出所,派出所也没办法。五害是一不偷,二不抢,破坏的东西从来不往家里拿。再说了,他连大法不犯、小法不断的小偷都算不上,你把他抓来定啥罪啊?
村人就说,那就没办法了?
派出所人说,抓现行,抓住了狠狠打一顿。
那一年冬天,西甸、南头、北塬,好几个场院里的麦秸集、豆荚堆一夜之间烧了九个,等人们把火扑灭,黑魆魆的场院里氤氲着呛人的气息。人们明明知道这个火是五害放的,就是没有证据。再说了,场院里的麦秸集、豆荚堆也值不了几个钱的,离村里的房屋远,损失也小,人们只好苦笑着摇摇头,大骂几声五害****的而已。
就在人们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一个爆炸性新闻在村里传开,五害被他母亲打死了。警车“呜呜”开进吴洼村时,西甸、南头、北塬好几个自然村的人把警车堵在那儿,说五害他妈是为民除害,不要抓她。五害她妈花白的头发在冬天的天空下飞扬。她趴在地上,给围观的人群不停地磕头。她嘴里不停念叨的一句话是:那个畜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