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是该把沅好吾的心事晒晒的时候了。
那天沅好吾在我面前说,我们单元一楼楼梯灯白天夜里都亮着,这样的损耗都是我们大家在分摊啊!虽然说只是一盏15瓦的灯泡,我沅好吾能摊得起,但心里别扭啊!我笑笑,没言语。整个家属楼20多户,我又能多摊多少呢?
第二天早上,我下楼梯时,发现墙上的触摸开关已经主体分离,盖子吊着电线在空中荡秋千。显然,是有人故意破坏的。走出楼梯,无意间回头,看见沅好吾正背了双手,披着黑呢子短大衣,眼睛在整栋楼的旮旮旯旯逡巡。
将近半个月,我们晚上回来都在黑暗里摸索,楼上住的一个老太太还崴了脚。按说,一楼的楼梯灯我可以不管,我住在二楼。我之所以想管,是我两个女儿还在上中学,现在是冬天,孩子下晚自习回来就已经是九十点了,楼梯里边黑咕隆咚的是有点害怕和不安全。中午闲暇时间,我检查了那个触摸开关,发现一切机关完好,触摸失灵可能是开关里被大量灰尘蒙蔽的缘故吧。我找来一把刷子,把开关里清洁一遍,重新把开关安装好。试了一下,果然好了。
就在我庆幸不花一分钱就修好了楼梯灯时,第二天,我发现触摸开关又一次被破坏了。这次很彻底,开关的底座和表面被砸得面目全非。先我一步下楼的老太太说,谁这么缺德啊!我看见,在老太太前面不远处,有个黑呢子、白发的影子在晃动。
毫无疑问,这又是沅好吾干的。沅好吾为什么敢肆无忌惮地破坏楼梯灯,而且楼上的住户又不敢质问他呢?原因有二,一是沅好吾年龄大,退休已经快20年了,人们不想和一个近80岁的老头论对错;第二个原因用沅好吾的话说,他是这儿的原住民,其他人都是外来户。整个家属楼原来单位的住户已经没有几户,大多是买了二手房的生意人。沅好吾在这些住了家属楼的外来户面前就总觉得高人一等,有优越感。
沅好吾老婆早逝,就一个人、一口锅住在老楼里。沅好吾的房子我去过,没有装修,还是毛坯房,窗子是木格窗子,有几块肮脏的玻璃已经破裂。阳台上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灶房被油烟熏得乌黑。卧室是一盏25瓦的灯泡。硬板床上有一张电热毯,躺在床上能看到一台21吋老式电视机——这就是他全部的电器。沅好吾每月用的水电是我们这栋楼上最少的。这让他很愤愤不平。沅好吾说,凭什么他们用得多,我用得少,损耗却要一样分摊。沅好吾对家里有高档电器——什么抽油烟机、洗衣机、热水器、电暖器、电脑、空调的人恨之入骨。沅好吾骂这些人“****的”。沅好吾骂过又这样说,老子不是摊不起,老子一个月几千块工资哩,老子是心里别扭啊。
晚上八九点钟是用电高峰期,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在家里看电视、上网、也有加班洗衣服的。可我们这栋楼往往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断电。刚开始,人们以为是停电,可出去看了,周围大楼都有电,只有我们这栋楼停电就觉得奇怪。热心人就去电表箱看,发现是电闸跳了,以为是负荷大了,自动跳闸,推上去完事。谁也想不到,通电没有半个小时,又突然断电。满楼的人都从窗口探出头,确信不是正常停电后,热心人就又来到电闸那儿,才知道电闸又跳了。后来大家就商量出钱换了电线和电表。二十多户人就沅好吾没有出钱,大家拿他也没有办法。沅好吾有一个儿子,在县公安局上班。沅好吾的口头禅就是,我儿子腰里别着枪呢!沅好吾的言下之意就是,看你们谁敢惹我!让大家没有想到的是,换了电线和电表仅仅半个月,晚上还是突然断电。那天晚上,就在突然断电的同时,从电闸那边传来一声痛苦的呼喊。下晚自习回来的女儿刚好赶到,见是沅好吾倒在地上。原来,这一次次的突然断电都是沅好吾人为的。这次他在断电时听到楼上有人开门,就急忙下楼梯,谁知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沅好吾有个孙子,上初一,因为学校离家里远,有事没事就喜欢在爷爷这儿蹭饭。有一天,沅好吾的孙子拿随身带的钥匙插进沅好吾对面的防盗门里。不想,那门竟然打开了。沅好吾的孙子闪身进门,正在房间里乱翻,被女主人堵个正着。女人抓了沅好吾的孙子,“砰砰砰”敲沅好吾的门。沅好吾在门里喊,是哪个土匪来了?小心我儿子手里的枪!沅好吾动不动就拿儿子手里的枪说事。他说儿子是刑警队的,是队长。手里有枪哩。女主人平常被沅好吾欺负惯了,气没处撒,这会儿得了理,才不害怕沅好吾的恶声恶语,依旧“砰!砰!砰!”地敲门。
沅好吾开了门,看到女人手里的孙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这……女人说,管好你的孙子,要不,真要挨枪子了!
沅好吾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时,一下子矮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