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有道接到一个电话,是省作协创联部的。电话那头说:“今年的作协会员审查会就要开了,怎么只有你的资料没有登记表啊?”乌有道受宠若惊,写小说多年终于媳妇快要熬成婆了,就颤声说:“是吗?是吗?我也不知道。”那边问:“你的资料咋送来的?”乌有道回答是通过市作协递送的。那边就说:“是这,我们明天就给你寄去登记表……”乌有道没等那人话说完就说:“我明天正好来省城,不用寄了,我亲自取。”
乌有道拿回了有编码的作家协会入会登记表,看了必填栏目,给老婆说:“我不管店里的事了,我忙啊!”乌有道打开电脑,开始整理个人简介,从他出生写到年过半百。哪年出生,哪年到哪年在某某小学读书,哪年到哪年在某某初级中学读书,开始喜欢文学(记得征婚启事上最喜欢用这个词儿了),哪年到哪年在某某高级中学读书,有文字变成铅字,哪年到哪年出了书,哪年到哪年开始写小小说,作品散见于某某报刊……乌有道整理完个人简介,又开始整理主要作品。这个好办,年前正好给北京某********整理了个人创作大事年表,搬过来就行。乌有道忙了多半天,在老婆的埋怨声里终于把登记表填好了。
乌有道对着节能灯把登记表看了一遍,很满意也很惬意。乌有道在党派关系栏写了个“无”,在职务栏打了个叉,和工作单位(职务)栏目对视了两秒,无限惆怅地空起来。现在,就是找两个作协会员做介绍人了。这个简单,乌有道早想好了,小城名脸不但是小城电视台的名脸,也是小城文学圈的领袖人物,还有那个出了中短篇小说集子的胡大队,虽说是干的铁面无私的计生工作,在小说里却是慈眉善眼,极尽怜悯和同情之心的作家。乌有道打了两个人的电话,两个人满口应承,说没问题。小城多一个作家就是小城的荣耀,也是小城打造陕南文化强县的动力啊。
当这张登记表几乎填得满满当当,就在乌有道几乎要手舞足蹈时,一个不起眼的但却是非常重要的栏目把乌有道难住了。那个栏目是“所在单位意见”。这个栏目要“所在单位”签署意见,并且要盖红彤彤的红陀(公章)。
乌有道骂出“该死的红陀”时,正走在返回城里的路上。前面说过,乌有道把“所在单位(职务)”那个栏目空着,原因是乌有道根本就没有单位。乌有道在小城做一份很小的生意,但这份很小的生意因为乌有道持之以恒的坚持,为他在小城买了房子,也为他的孩子在小城学校缴了学费。同样因为这份坚持近乎二十年的生意,乌有道在老家农村已没有了土地和土地上的附属物——农业补贴等惠农政策应给的既得利益。乌有道把登记表拿给村上主管红陀的人看时,人家说,这个章我不能盖。你已经二十年没有土地了,家里的老房子也倒塌了,你在城里有房子,说句不好听的话,你的孩子怕都找不到老家在哪了?我管的是农村的公章,农村是啥,农村就是土地,土地就是农民。这个公章现在已经管不到你了。乌有道好话说尽,大伯啊,大爷啊,不就是一个红陀吗,你按一下又不少啥。再说,我这又不会去犯法。但那个人就是不给他盖章。那人说,你找你所在地盖章吧!
乌有道骂完那句话,见到公路上那辆绿色的公交车马上就到了,赶紧跑过去。乌有道窝了一肚子的气回到小城,老婆问他红陀盖了没?乌有道说盖个屁。恭喜你包括我们全家已经不是农民了。乌有道胡乱扒了两口饭,一看时间已经两点多了,就去找物业管理处。物业管理说,你的事应该找小区。乌有道找到小区,小区看了乌有道的登记表,摇摇头,伸开无奈的双手,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恭喜您!但这个公章我们不能盖。你看看,你的附件里你的身份证上地址是某某乡某某村某某组。我们不是你的“所在单位”。乌有道说,我没有单位,小区说,你有所在地吧?你的户口就是你的所在地。乌有道说,我的户口说了,我已经不在所在地了,这儿才是我的所在地!小区不管他,转过身忙自己的事了。
乌有道拿着登记表走出小区,口袋里响起“不要再来伤害我”的歌声。乌有道拿出电话接了,是作协的。作协那头说,乌有道吗?后天就要上会了,你的登记表寄走没有?乌有道说,还没有。那头说,你咋搞的?明天用快件寄啊!乌有道还要说话,那头已经挂了机。乌有道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忽然看见电线杆上代办证件的牛皮癣广告,就打一个过去。
乌有道在自己的登记表上“所在单位意见”栏龙飞凤舞写下“同意”二字。乌有道盖的红陀是这样的——无稽城乌有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