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子虚下了车,从街边小卖部买了一箱白象手擀面,就急匆匆去了农贸市场。乌子虚跨进乌有道门市部时,乌有道正和一个顾客讨价还价。乌有道问:“您要啥鞋?”乌子虚没有言语。乌有道转过身才看见是父亲来了。不好意思地讪笑一下,招呼父亲:“爸,您来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去车站接您!”
乌子虚说:“你总是忙啊!”
外边有顾客喊:“这鞋咋卖?”
乌有道给父亲做了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说:“又要忙了。”乌子虚说:“你去忙吧。”乌有道出去和顾客讲价钱的时候,乌有道的老婆喊:“有道,你忙啥呢?没看见有顾客吗?”乌有道冲对门童装店的老婆喊,父亲来了!
乌有道老婆这才走进里间:“爸,您啥时候来的?”
乌子虚说:“想丫头了,来看看。你弄啥去了?”
乌有道老婆说:“一个月前刚把对门的童装店接了。我们两个人忙得顾不过来。”乌有道老婆说着话,就去给乌子虚倒了一杯水来。说:“爸,你喝水,我去看看有顾客没有。有道眼拙,看不住摊子。”
乌子虚说:“你忙去吧。我就走。”
乌有道老婆说:“您甭走。中午我给咱们做——米饭吃。”乌有道老婆的“米饭吃”已经是走出里间后说出的。
乌子虚抽了一支烟,喝了一杯水,看看再也没有人来招呼他,讪讪地站起来,走出里间,看看乌有道还在和几个顾客你少一块,他加一块的讲价钱,再看对面,乌有道的老婆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一张嘴同时和几张嘴在那较量。乌子虚走出门市部,说:“我走啊!你们忙。”乌有道说:“爸,你再坐一会儿,我这儿一会就好。”乌子虚说:“忙吧,忙吧。”乌有道就喊老婆:“爸要走了!”乌有道老婆顾不上出门,就站在店里喊:“爸,中午吃了饭再走!”乌子虚摆摆手:“你们忙,你们忙。”
乌子虚出了农贸市场。直接上了无稽北路,到了“土特产加工公司”大门口。就有个老头问:“找谁?”
乌子虚说:“找乌有义。”
“乌总啊?!你是谁?乌总交代了,闲人免进。”
乌子虚这个气啊——你就说:“有个糟老头子来找他了,叫乌子虚。”
老头钻进门房,打了个电话。没一分钟,乌有义来到大门跟前:“爸,您咋来了?也不打个电话。我不是给你装了个电话吗?”乌子虚说:“我那个电话就没有话。”边上的老头插嘴:“电话没有话?”乌有义说:“去去去,看你的大门去。”
乌有义接了父亲手上的香蕉说:“买这东西干啥?屋里有。”乌子虚跟在乌有义后边上楼,说:“知道你有。我是给孙子的。”
乌有义给父亲泡了一杯龙井,随手给父亲抽出一支精品好猫,说:“太忙。顾不上回家看您和我妈。”
乌子虚说:“你当老板了,闲人都免进了。肯定忙。”
乌有义说:“爸也笑话我了。也是的,到年终了,各个部门都要跑一跑。你不跑就有你的小鞋穿。相对于公家企业,我们就是私生子啊。”
正说着话,桌上的电话响了。乌有义接起电话,“喂”了一声,脸上马上就堆起谄媚的表情,“是冯局啊?!我知道,我知道。下午三点。对!对!老地方,老地方。”
放下电话,乌有义说:“又一个贪官。双手做了个无奈的摊开手势。”
乌子虚抬头看看乌有义身后墙上的挂钟,时针正好指向两点半。乌子虚牛饮一样喝干茶水,用手抹了一把嘴,站起来说:“我走了。孙子回来,记着让他回家啊!”
乌有义说:“爸,您再坐会儿?我再给您倒杯水!”
乌子虚说:“你忙吧!别让我和你妈操心就行!”
乌子虚真的想回家了。他不想在无稽城多待一分钟。孩子小时,总盼着他们有出息,盼着他们走出农门,盼着他们出人头地。盼着他们都成为城里人。现在,他们都成了城里人了,可都不是他的孩子了。
乌子虚正往车站赶路时,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他身边。乌子虚以为他挡了人家的道,就往边退了一步。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的是乌有仁:“爸,你啥时候来城里的?也不打个电话?咋不到我哪儿去?”
乌子虚这才看清原来是大儿子乌有仁。乌有仁现在是城关镇的书记,上次大孙女回老家,给乌子虚说,他爸快要当局长了。乌子虚说:“看来,咱们乌有村要出大人物了。”说这话时,乌子虚有感慨,有自嘲,也有点担心。三个儿子,就老大有出息,也最让他放心不下。小时候,乌有仁学习最好,鬼点子也最多。
乌子虚说:“我去你两个兄弟家了,都是忙。我想着你更忙,就没去。这不,正赶着回家啊!”
乌有仁说:“您要来城里,打个电话,我开车来接您和我妈。”
乌子虚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妈要来城里早来了。我和你妈就是农民的命,住不惯城里的楼房,睡不了城里的软床。也上不了城里的厕所。”
乌有仁说:“爸,上车吧。我今天刚好要到市里去。就把您先送回家。”
乌子虚说:“你有事你忙吧。我坐公交车方便得很。”
乌有仁说:“是啊,年关了,忙。该走的路子没走,该通的关系没通,后边的路就不好走啊。爸,你知道,我混到这步不容易。再不跑跑,就该退休了。”
乌子虚说:“钱是啥?官是啥?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都是身外之物。你的事我们不懂。不要让你妈操心就行。”
乌有仁说:“爸,我知道。”
乌有仁上了车,车屁股冒了一股青烟就消失了。
乌子虚看着小轿车消失的方向,怔怔地站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