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阿多力却依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数次想要爬起身来,冲进那座灯火通明的敌人巢穴里去。可是转念一想,却又放不下依旧下落不明的大小姐。若是她还安然无恙的活着,他若是再死了,谁又为她摇橹,谁又为她挡枪呢?
越是这样的绝境,越需要有人忍辱负重的活下去。就这样一直翻腾到了三更半夜,阿多力终于躺不下去了。他穿好了衣衫,佩戴好了防身的武器。灵猫一样从茅屋中溜了出来,朝不远处的林子里走去。他和铁离已经约好,如若失散,就在子夜时分吹响随身携带的铁哨。如果另外一个还活着的话,听见哨音后就去与对方汇合。
阿多力小心的观察了片刻,确认了四周的安全后。这才走到林子中间,把铁哨从怀里摸了出来。鼓起腮帮子,用力的吹响了铁哨。可诡异的是,并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只有几只宿在树枝上的鸟雀被惊吓到,扑棱着翅膀飞了出去。
常人是无法听到这种哨音的。只有受过训练的人才能听到这种在可听范围之外的超声;同样,也只有受过训练的人才能吹响这种能发出人耳听不到声音的奇异哨子。
深夜中,鸟雀振翅飞走的声音格外刺耳。阿多力用力吹了一阵铁哨,力气很快就消耗光了。他放下哨子,瘫坐在树干下喘着粗气。如果大小姐还活着,想必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要传达的信息。希望她能更好的隐藏自己,等到风平浪静之后再出来逃命。
与此同时,港口码头中。鲁奴华华并没有睡着,而是默默数着哨子响起的声音。哨声在响到第十四下的时候停了下来,少女低垂着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紧急联络辞书上的记载她记得很清楚,第十四种情况是属于紧急情况中的第二类。意思是说增援部队已经受挫或者毁灭,守卫部队维持原状不要轻举妄动。
那么吹响这个哨子的人到底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铁巽布下的暗子这么快就被秦军消灭了吗?鲁奴华华心想。不过现在海盗们的困境与自己已经没有半点关系,由他们折腾去吧。嘴角扯出一丝轻蔑的笑容,她微微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阿多力稍微休息了片刻,感觉到力气又恢复了些许。他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鼓足力气开始吹哨。这枚铁哨想要吹响需要长时间的训练和熟悉,每一次动用它都要让他浑身无力如同脱了一层皮。至于连续吹响两次,他从来都不敢去尝试。但为了让铁离重视自己的警告,他愿意冒这个风险。
可是嘴唇才刚刚挨到哨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冷彻入骨却又让他激动万分的声音。“蠢货!你想死吗?”
他放下哨子,猛然回头低声叫道:“大小姐!”
“我就在附近。白天发生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铁离站在不远处,淡淡道:“哥哥已经不在了,他布下的暗子也被秦人连根拔除。所以我们目前要以保存自己的实力为主,跟我走。”
阿多力毫不迟疑的点头,跟在铁离的身后朝山下走去。大小姐杳无音讯的这一整天时间,似乎受到了极其重大的打击。不知道她是通过哪个渠道得知了公子的死讯,但无论如何,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两人默默的在夜色中行走,铁离对周围的环境很熟悉,带着阿多力绕过了所有的巡逻队,径直来到了港口附近的一处浅滩前。一条小艇正靠在岸边,随着波涛不断的起伏。
“我杀掉了一个秦军的传令兵,弄到了这条船。”铁离吩咐阿多力做好出发的准备,站在岸边的沙滩上平静的解释道:“船上载着七天的食物和三天的淡水,以及全套的航海工具。我们可以利用它逃到千镜岛上去。焰火岛暂时去不成了,秦人的海军在那片海域游弋。等到风声过了,我们就去阿爹埋藏财宝的那座孤岛上。我和你以后不再想报仇的事,好好的过日子……”
阿多力轻叹了一口气,脸上却疏无喜色。他悄悄走到铁离的身后,高高扬起手掌,正欲击下。
“小心!有人来了!”铁离忽然惊慌的低呼了一声,指着海面道。
海面上怎么会有人?阿多力心中想道,可还是下意识的转头去看。他刚刚回过头来,后脑勺就挨了一下重击。眼前顿时金星乱冒,直挺挺的栽倒在沙滩上。
“这二十几年来,你可以不信阿爹的话,也从来都没有上过哥哥的当。但是,你却对我的话深信不疑。这么多次,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铁离拎起阿多力的衣领,将他拖到了小艇上。推离了沙滩,目送着他朝外海飘去。
“你的心思我懂,但我没办法离开。”铁离目送着小艇消失在夜色之中,淡淡道:“我欠了一个人的情,得想办法还给他。今日即是永诀,万万莫要再想起我们。藏宝图在刀柄里,你拿了宝藏就逃吧。”
阿多力头昏脑涨的躺在船舱里,听着铁离的话。他想挣扎着起来,但是却无能为力。只觉胸口一沉,原来是铁离将她的佩刀摘下来抛到他的身上。
铁离一直等到小船飘得看不见了,才转身朝港口的方向走去。无论如何,都要手刃了仇人。为此付出多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不管……不管他的身前挡着谁。哪怕是那个她最感激的恩人也不可以。
黎明时分,铁离悄无声息的摸进了港口之中。与帝婿的驻地,仅有一墙之隔。驻地内外,防护设施几乎形同虚设。也许是因为斩除了最后一批漏网之鱼,连巡逻队都懒洋洋的。铁离紧了紧随身的短刀,纵身跃过低矮的围墙。
“阿爹、阿娘……哥哥、小弟……请保佑我。”铁离森冷的目光紧紧盯住不远处那幢依然亮着灯光的房屋,尽管知道前方就是刀山火海,还是毅然决然的冲上前去。
她刚刚冲出几步远,就被巡逻的哨兵发现了。尖锐的警笛声响了起来,卫兵们厉声呼喊着,从各个地方赶来,把这孤身一人直闯驻地的女子包围起来。
“放下武器!否则格杀勿论!”车善行端着步枪,瞄准了铁离的胸口。探照灯白亮的光柱从女子脸庞上闪过,惊艳了车善行的脑海。他的心绪再也无法保持安宁,哆嗦着放下了步枪。捂着胸口呻吟道:“啊哟我的乖乖!这是哪儿来的狐狸精!媚死老子了……”没口子的抱怨着,无论如何都不忍抬起步枪再次瞄准她。
有一种美丽,的确可以成为杀人不见血的武器。铁离有这个自信,如果只凭美貌的话,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挡住她的步伐。果然不出她的所料,卫队士兵的防线在缓缓后退。上至军官,下到普通士兵都不忍毁灭这承天地恩泽而降临人世的尤物。
薛汉臣袖着手站在阴影里,好整以暇的望着慌乱的卫队。实际上,这貌美绝伦的女刺客挑选了一个无比恰当的好时机。看似戒备森严的驻地空虚无比。
特侦十一依然在山上搜捕着虚无缥缈的海盗军师;狐九重在养伤;萧孟带着情报处的军官在绿岛新村;否则那些心智坚强的人们岂会容一个弱女子欺进到危险的区域?但他没有去终结这窘境的打算,因为他看到了林光一。
林光一从办公室中走出来,冷冷盯了薛汉臣一眼。
“为什么不动手?”白发侍从官的声音似乎刚刚浸过南冰洋的冰水。
“有你在,似乎不需要我。”薛汉臣毫不在意的微笑,依然抱着膀子作出一副看戏的姿态。“自己种下的因,就要自己去承受那个果。”他缓缓的向阴影里退去,“院长身边的外围卫队简直就是一坨****。到了该整顿的时候了。”
薛汉臣似乎明白一切,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林光一喟叹了一声,嘬唇吹了一声口哨。随着他的号令,卫队似乎一刹间拥有了灵魂。四盏探照灯倏地集中起来,将铁离牢牢罩在光圈中间。他屏退了卫队,只身一人挡在了她走向孙铿办公室的必经之路上。
铁离站住了脚步,望着他那双清澈无比的瞳仁。很明显这个男人从始至终都是清醒的,毫不为外物有所触动。她的心沉了下去,似乎又坠入了无敌的深渊。
“闪开,否则我连你一起杀了。”铁离扬起短刀,冷冷的威胁道。
“我已经送你离开,为何要回来送死?”林光一脸色有些发白,声音却说不出的平静冷淡。
“我不是来送死,是来还人情的。但在那之前,我想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请你让开……或者杀了我。”铁离魅惑的笑着,刹那间风情万种。她平端着短刀,又向前跨了一步。
“好。”林光一一个箭步向前,两人紧密的贴合在了一起。他的右手握住铁离握刀的左手,反折,锋利的刀尖刺入了她的心窝。毫无滞涩,女子的手臂恍若无骨,配合着他的动作。
直没至柄。
林光一的掌缘依旧紧紧贴着她丰腴的胸膛,手里紧攥着的仿佛一柄会施展魔术的道具刀。但两个人都明白:事情至此,她欠下的人情已经差不多还完了。
女子微微侧头,轻轻靠在林光一的肩膀上。媚眼如丝,呵气如兰。她的声音清晰而温暖,让他听了心都为之一颤。
“可曾爱过?”
“……是。”沉默了许久之后,林光一终于点头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砰砰砰砰!”四声清脆的枪响,四盏探照灯应声而灭。林光一抬头,感激的望了薛汉臣一眼。
对方却并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吹了吹枪口冒出的袅袅青烟,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喝道:“都他妈给我滚蛋!车善行,你小子留下。从明天开始,卫队开始整顿。哪个敢不听命令,立刻给我收拾包袱走人!”
黑暗中,她的身体开始变冷。林光一紧紧咬住嘴唇,喃喃道:“尽管只有一分钟,也依然是爱。”
“一分钟……足够了。”她用尽全身力气回答。余音袅袅,恍若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