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力费力的把几件家具从马车上搬运到了新修好的二层楼上,雇主慷慨的把工钱付给他,并且还额外多给了他一个铁板。
“拿去喝酒!”面色黝黑的雇主粲齿露出洁白的牙齿,操着生硬的秦语招呼道。
阿多力点点头,仔细的数了数手里的钱币。突然觉得若是放弃自己的任务,专心去做一个力工,想必能够很快挣够离开岛屿的路费。但是他不能。摸摸挂在脖子里的铁哨,他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找到了暗线,可是小姐又不见了。
他仔细观察过港口周围的动静,并没有发现秦军大规模出动的迹象。以小姐的身手,寻常三五个士兵根本无法奈何她。那么也就是说,她现在应该还是安全的。他自以为是的想着,直到肩膀被人重重撞了一下。抬起头就看到毛里——铁将军预先布好的暗子向他使了个眼色。
“别并肩走,我可能被人盯上了。”毛里在阿多力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并没有与他同行的意思。
阿多力虽然反应有点迟钝,可并不傻。跟在毛里身后走了几步,绕进了一条没人的小巷。毛里这才停住了脚步,躬身道:“阿多力大人,请原谅我的无礼。”
“无妨。”阿多力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他。这样的作风也有好处,他能够仔细的把事情都想清楚。“小姐不见了。计划需要推迟。”
“我得到了消息说,将军可能已经不在人世。”毛里沉声道:“其余的人已经没有援救的必要了。这需要您和小姐来定夺。”
强烈的悲伤攫夺了阿多力说话的权利。他的沉默比以往更加漫长。“巽……死了?消息可信吗?”
毛里点头,“我有一个手下见过将军,他目前是在帮避难营地那边的火头军送饭。今天早晨,看见几个秦人把将军的尸体掩埋在老村外的荒冢。”
“现在的任务是全力找到小姐的下落。”阿多力知道将军难逃一死,但没有想到噩耗来的这么突然。“秦人的盘查很严厉,她没有户籍,恐怕很难躲过去。我们仍然分头行动,你发动所有人手到港口、新村和老村附近寻找;我去我们的落脚点等她。要是晚上还没有消息,就用哨子给我传讯。我们在老地方见面。”
“明白。”毛里还打算说什么,可是这时候有人走近了巷子。他慌忙从阿多力身边离开,两人深深对望了一眼,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与此同时,绿岛一号港口。一条小船停靠在码头边,缆绳已经解开。铁离面朝着大海,有些惊讶的望着突然降临在自己面前的福音。她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然而命运却跟她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马上离开,永远都不要回来。”林光一推了她一把,铁离一个踉跄跌进船舱里。她抬头望去,看见架势台上摆着全套的航海工具。船舱顶部,一面玄色的三角旗迎风招展。
林光一想自己一定是疯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可是本能驱使着他作出了选择。
“你会后悔的。”铁离望着他冷笑。
“现在还没有。”林光一收起了手枪,将缆绳扔进船舱。“船上有七天的食物,淡水能够支持三天时间。原本是为他准备的,但显然是用不上了。”他用力一推,小船缓缓离开了码头,向外海的方向飘去。
“我会带着人回来,把你们杀个鸡犬不留。”铁离翻身坐了起来,林光一的禁制手段完全无法奈何她。轻轻巧巧的,便从镣铐中脱身出来。她拎着那沉甸甸的镣铐,挑衅似的望着他。
“从今天开始,南大洋上的海盗已经成为了历史。已经有太多人死了,不需要你再去做徒劳的牺牲。”林光一目送着小艇渐渐远去,似是对她又似是为自己开解。
“算我恻隐之心发作也好,拜倒在石榴裙下也罢。总之,这场乱子该有人付出代价但绝对不应该是女人和孩子。”无论他怎样说,铁离注定是无法听到的。于是转身离开。
“把这女人放走,似乎给孙铿添了一个大麻烦。不过他的敌人那么多,多这一个又有何妨?我们会见面的,不是吗?”林光一如是想到,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
毛里还没有走出新村,就遇上了一脸阴沉笑容的坦戈。他心里一沉,避开了坦戈咄咄逼人的目光,沿着街边准备绕开这令他讨厌的苍蝇。
“就是他!”坦戈伸出肥短的手指厉声喝道。话音刚落,路边就跳出十几个秦人,齐齐端起了步枪对准了毛里。
毛里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他颤巍巍的举起了双手,悲愤的喊着:“冤枉!”
“何时冤枉过你?”坦戈狞笑着逼近过来,朝着墙角招了招手。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索鲁带着一个身材瘦弱的土人走过来。他身上仍然套着一件肥大的军服,胸前挂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一看到他,毛里就全部都明白了。他的脸色开始发白,怒吼道:“费若!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跟着你有什么好处!”那名叫费若的土人扯着围裙辩道:“坦戈大人和索鲁大人已经许诺,让我入籍。入籍了以后可以娶老婆,有地种。铁将军已经死了,其他头目死的死、降的降。跟着你每天提心吊胆,有什么盼头!”
毛里愤怒的伸手摸进怀中,他的手指才刚刚摸到枪柄,士兵们便扣动了扳机。一阵枪响之后,毛里仰天倒了下去。双目依旧圆睁,满脸不甘之色。
在场的三个土人都被这场景吓呆了。坦戈倒退了一步,想要躲到士兵们的背后。尽管枪口没有对准自己,可他看到那黑洞洞的孔窍,心中还是忍不住的发冷。可他才刚迈动脚步,后颈就被人提住。转头一看,立刻发自内心的露出了谄媚的笑容。
“萧大人!”
“你做得很好。”萧孟毫不在意的看着地上的尸体,面无表情的赞许道:“现在带着我们的人,把其他人也抓起来吧。不要放走一个。港务官的事情,我会考虑的。”
“一定为您效劳!”坦戈激动的浑身肥肉乱颤,他恭谨的欠身,目送萧孟离开。再直起身来时,脸上的驯顺表情已经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与萧孟那表情相类的阴森冷厉,只是满脸的横肉让他模仿不出对方的自然,脸上仿佛戴了一张蹩脚的面具。
“跟我走!去把海盗的余孽全部杀光!”坦戈嚎叫了起来,杀气腾腾的朝着新村的方向走去。索鲁拽着那个归降的土人跟在他的身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朝着绿岛新村的方向走去。
听到枪声的时候,阿多力刚刚在临时落脚的茅屋中坐了下来。他从屋中走出来,不安的朝着新村的村口方向眺望。毛里跟他刚刚分开没有多久,算算时间这时候他应该也在村口附近才是。莫非……阿多力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在废墟上重建的绿岛新村比从前的规模大了很多。原来村旁的荒地此时也盖满了茅屋,从山上制取的石块和砂砾胡乱堆砌在路旁。整个新村此时像极了一处巨大的工地。
坦戈带着费若在这工地中游走,他的地位已经不低,是毛里手下的得力干将。否则也不会被安插到秦军的要害部门。索鲁和坦戈两人也是花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他挖出来的。毛里的手下有多少斤两,费若是最为清楚的人。因此他们的行动也非常的准确凌厉。每次出手,从不落空。新村里陆续又响起了几轮枪声,铁将军布下的最后一颗棋子至此已经完全被秦军破坏掉了。
阿多力这才真切的体会到了秦人的可怕之处。如果说之前的战败还有几许不服气的话,那么这一次他已经输的心服口服了。“公子死的不冤枉。败在这种强大的对手面前,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了。”他已经做好了事败身死的准备,然而一直等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都没有等来秦人的捕拿。
也许毛里并没有把自己的消息透露给其他人,所以他至今仍然是安全的。阿多力如是想到,战战兢兢的离开了茅屋,穿过一条小巷来到了新村的主街上。
果不其然,新村中心十字街口的木杆上,多了十几颗血淋淋的头颅。阿多力挤进人群,一个个的看了过去。终于在最边缘的地方,看到了毛里。旁边的告示栏前,也站满了看热闹的民众。有好事者大声的念着告示上的文字。
他因为出来的较晚,已经错过了前面的内容,只听到那老学究摇头晃脑的读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敬告众位岛民,凡有形迹可疑者,应速速报之村公所、驻军部队;凡贪图小利隐瞒不报者,以通匪之罪论处。一经查实,格杀勿论……”
阿多力听得暗暗心惊,心在无底的深渊中不断下沉。能够掩护他的同伴都已经挂在这木杆上,不知道他还能在这危机重重的岛上挣扎多久。
更加担心下落不明的小姐,不知道她此时身在何处,是不是已经落进了秦人的手里,正在遭受百般折磨?如此胡思乱想,连是如何走回茅屋的都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