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十二月二十日,晴。帝都长安,特勤部驻地。
巨大的座钟是办公室里最显眼的陈设。此时此刻,时针已经指向了表盘的顶端。长安已经进入了安眠的时间,窗外喧嚣的人声逐渐安静下来。勤务兵打开窗户,让凛冽的寒风吹进来。
坐在办公桌后的闫峰立时精神一振,赞许的望了勤务兵一眼。端起手边的茶杯,抿了一口冰冷的茶水。他皱了皱眉,立时转头吐掉。“去换一杯热茶来,顺便问问电讯室收到风的消息了没有。”
勤务兵恭谨的答应,端了茶杯走出门去。闫峰双手枕在脑后,重重的靠在高背椅上。“风”是为了去寻找那片失落的“海”,派出一个没有接受过专门训练的雏鸟去完成这样一个艰巨的任务,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在重压之下,他不得不作出这样的选择。
特勤部刺向深渊的触角必须快速的发挥作用,否则他将没有办法向皇帝交待。这个从建立之初,身上就背负着孙铿深刻烙印的特别部门。在脱离了羽翼的保护独自面对风雨的时候,必须要有一些拿得出手的成绩。尽管这话孙铿从来都没有对他说过,但闫峰心里却明镜似的。
算算时间,“风”这个时候应该已经穿过伤心岭,到了那边了。可是为什么报告平安的讯息为什么还没有发出来?难道……闫峰心中一沉,不敢继续想下去。
房门外传来“橐橐”的脚步声,下一秒,勤务兵一手端着茶杯,另一只胳膊夹着一份文件袋走了进来。
“部长阁下,您的茶。”勤务兵恭恭敬敬的将茶杯放到他的面前,然后把文件袋放到了案头。“电讯室刚刚接收到的消息。”
闫峰闻言,精神顿时一振。他把文件袋拿在手里,抬头望了勤务兵一眼,面无表情的道:“你可以出去了。”
勤务兵并没有接触到机密电报的权限。实际上,整个特勤部乃至全国有资格了解电报内容的人不超过五人。闫峰盯着勤务兵从房间里退了出去,并且紧紧关上了房门。他这才垂下眼帘,仔细检查了一遍文件袋口的火封。
文件袋完好,火封牢牢的贴在袋口。闫峰松了一口气,取出裁纸刀将袋口割开,取出了那份依然散发着墨香的电文。如果使用特勤部电讯室的密码本来解读,那么他们永远都不会得知真正的电文。在闫峰办公桌的夹层里,还存放着另外一个密码本。这样的密码本在国内只有三本。赢晚的枕边放着一本,而另一本则在孙铿的办公桌上。
电报的正文仅有一句话,七个字。闫峰一字一字将它解译出来,然后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轰然坠地。
“平安。阅后即焚。风。”
“风”与“海”一样,都是与长安单线联系。他们的任务就是寻找一切有用的讯息,然后发回国内。“风”是游动的,而“海”是固定的,这是二者唯一的不同之处。
闫峰将那封电报扔进壁炉,注视着它快速的蜷曲,然后碳化,最后化为一片飞灰。回到高背椅上坐下,端起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不知道在那蛮荒之地能不能喝到这样可口的饮料?
他如是想着,喃喃自语道:“祝你一切顺利,姑娘。”
……
西大陆莱茵河畔,东部重镇艾泽城。
与秦人的战争结束之后,这座以东西贸易而闻名的边城很快便恢复了往日的繁荣。无论是丝绸、瓷器之类传统的奢侈品,还是诸如火柴、煤油这些工业品,对于深渊的作用,都是非常有裨益的。这也是两方打了几百年,而贸易历史也差不多延续了几百年的原因。
战争时期打得你死我活,休战期放下刀枪一转脸就拿起了挑担和箩筐进行贸易。这也是这条国境线上长期存在的奇景之一。上层的统治者对此睁一眼闭一眼。
繁荣的贸易催生了无数的商队,他们冒着严酷的环境翻过伤心岭,再越过广袤的桑梅草原,前往人类帝国的边境去交换商品。秦人们不怎么喜欢贵重金属,他们最喜欢用自己的货物来交换人力。于是商队就会在附近的奴工城把金银钱币给奴隶主,换成人口带到边境。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不过自从半年多以前的桑梅草原会战结束之后,深渊这边的商队发现自己多了些强劲的对手。从熊顿城出发的行商队伍浩浩荡荡的开进伤心岭,人类大大方方的走到深渊人的城市里进行交易。这在几十年以前几乎是不敢想象的,但它确确实实的在深渊人的眼前发生了。
艾泽城的大市场愈发的繁荣起来,首先被打垮的便是城里的小手工业者。比如制灯匠,鞋匠以及制桶匠这些与生活息息相关的行业。在秦人商队没有过来之前,油灯是一种奢侈品。只有有一定地位的人才能从制灯匠那里得到预约的机会。做好一盏油灯往往需要十天甚至更久的时间。制灯匠的每一盏油灯都是美轮美奂的艺术品。
但是秦人商队来了以后,带来了一种外形极其简陋,但是功能却非常强大的油灯。更加要命的是,这种油灯还可以加装玻璃罩子。要知道,制灯匠的灯罩是最吸金的部件。无论是水晶还是造价高昂却品质低劣的玻璃,只要加上灯罩这个部件,制灯匠的产品价值会立刻上扬十倍。当然这样一来,也导致了一盏油灯的工期更加漫长。
没过多久时间,制灯匠便发现自己没有买卖可做了。他做一盏油灯最快也需要十天时间,而十天差不多足够秦人商队从伤心岭来回两次了。每一次带来近千盏油灯都会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售卖一空,秦人在售出每一盏油灯之后,还会附赠一小瓶灯油。省着点的话,足够一个普通人家使用一个月的时间。秦人商队来到艾泽城的第二个月,制灯匠终于作出了一个明智的决定。他把居住了快三十年的门面卖了出去,带着家人和制灯工具离开了艾泽城。
随着制灯铺子关张大吉之后,紧接着就是制桶铺、鞋匠铺……三个月的时间须臾而过,艾泽城里的小手工业者走的走,改行的改行。千家万户都用起了秦人的商品,火柴、针线、油灯和灯油、轻便的鞋子、铁皮桶……如此种种,让每一个初到艾泽城的秦人都会误以为自己进入的并非深渊的领地,而是帝国某个小县城。
对于何囡而言,她的感觉也莫过如此。此时她下榻的地方是一家名叫“旅行者”的酒馆。这个名字充满了异域风情的酒馆的幕后掌柜却是个货真价实的秦人。
深渊领地的酒馆与秦国的酒馆有很大的差别,秦国早已经在长时间的发展中,把酒馆娱乐的功能与旅店住宿的功能细化,旅店专司提供住宿而酒馆为人们解决吃喝问题。
但深渊的酒馆却二者兼顾,最终的结果就是二者都没法做好。除了一些身家雄厚的掌柜开设的酒馆能够做到鱼与熊掌兼得,但是很显然艾泽城里的掌柜们的实力都不那么够格。酒馆里只提供十人一间的大通铺,经过狭窄而昏暗的走廊,就会走进喧嚣的前厅。
前厅里摆着十几张粗陋的长桌,脸上长满雀斑的青涩女仆在长桌间的过道穿梭往来。食物只有黑面包和烤肉,而酒只有浑浊的麦酒一种。
何囡当然不会跟那些浑身臭烘烘的男人们去挤一张床,实际上她也是这家酒馆的幕后老板之一。或者说但凡是特勤部外派人员,都会是这家酒馆的幕后老板。
越往西去,天黑的时间就越晚。据老师说,这是因为他们所居住的星球在不断的自转,不同的经线具有不同的地方时。因此也造成了时间上的混乱。按理说,这个时候已经是秦历717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的凌晨三点了,但是这里的天才完全黑下来,酒馆里正是食客们用晚餐的高峰时间。也因此,何囡随身带着两块怀表。一块记录的是帝国的标准时间,而另一块则与当地的时间吻合。她曾经注意过,艾泽城与长安的时间相差七个小时。也就是说,再过四个小时,朝阳就应该在帝国的土地上大放光明了。
何囡想到这儿,不由得幽幽叹了一口气。果然上了特勤部的贼船是不那么容易脱身的。为了她和耀明的未来,她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向长官妥协。这一次为期十天的任务,虽然时间持续的并不长,但任务却出乎意料的苛刻。
要知道,在帝国本土军方和地方的强力支持下,找到一个人的难度也胜似大海捞针,更何况是在这个毫无根基的异域他乡?要找到那片海,也只能等待奇迹的发生了。
坐在无线电报机前怔忡了片刻,终究是无计可施。最后的情报显示“海”曾经来过这座城市,可那毕竟是三个月前的情报。现在他在哪儿,是一个谁都不知道,谁也不敢想的问题。
“咚咚咚……”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传来,打断了她的纷乱思绪。
“是谁!”她快速将无线电台拆卸成几个毫不相关的部分,冷冷的喝问道。
“沈老板让我过来问问何小姐。已经到了晚餐时间,您需要出去吃东西吗?”房门外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何囡知道那是一个名叫蕾茵的女仆。她脸色和缓了些,却依旧没有把房门打开。
“去告诉沈老板,我一会儿就过去吃东西。让他自己先吃吧。”说这话时,她脸上忍不住露出嫌恶之色。两手手指扣在一起,发出“咔吧咔吧”的脆响。
“这色心不改的家伙,真该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