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善行小心的吹了吹枪托上的木屑,还没等自己好好欣赏一下。只觉手臂一软,视若珍宝的步枪就被人劈手夺了去。
在副射手的保护下,没人能够接近他周身十米范围内。这是独立猎杀小组的一个定律,所以能接近到他身边的只有副射手了。车善行慢条斯理的把小叉子揣回绑腿中,小心翼翼的直起身来,倚着树干坐下。“看够了没?看够了赶紧还我。”他没好气的对薛汉臣咕哝着。
“我给你指引了目标,不感谢我也就罢了,连个好态度都不给?”薛汉臣作色道,轻轻敲着枪托,脸上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表情。“院长费千辛万苦给你订做的枪托可不是让你在上面作画的。再说,那些小喽啰也值得你划上一刀?浪费!”
“你以为是记录战果?”车善行抬头望了他一眼,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
“难道不是吗?”薛汉臣伸手将步枪丢还到他怀里,倚着树干坐了下来。“我已经能想象到院长的表情了。老小子,不要再指望有什么新玩意会给你了。”
“这枪托上的刻痕,是留着忏悔用得。”车善行低下头道:“父亲和我打猎,是迫于求生。我们本不想杀生,可不杀它们我们就要饿死。所以父亲会在枪托上留下刻痕。时刻提醒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为了生存我们制造了多少杀孽。而我……也是如此。”
“虚伪。”薛汉臣毫不留情的评价道:“这本就是个杀戮的世道,你那么有爱心,现在就走出去让那些海盗打杀了你呗?何必如此假惺惺。你杀他,自然就有杀他的理由。他也有取死之道。若不然,大家一起忏悔就行了,打你爹尾巴的仗?”
“跟你说不清。”车善行听他不以为然,也不多解释。抚着枪身道:“猎人也好,猎野物也好。都是求生。我不是慈心家,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死了的那些,也是普普通通的人。老天把我们摆在战场上,就是为了杀戮的。不杀他们,我就得死。我不能死,只能去杀人。但是……杀归杀,但不能滥杀,更不能虐杀。是要遭报应的。”
薛汉臣知道他意指何为,也不强辩。只是冷笑道:“虐杀?你是没见过世面。那也叫虐杀?老子不过是给后来人提个醒,别惹毛了老子。让他们小心点儿。你就没看见后面的那小队人,到现在还窝在那儿不敢动呢。今天晚上咱们就过去,把他们连锅端了。”
两人虽然关系很是不错,可是无论性格还是信仰都大相径庭。见面就掐也差不多成了独立猎杀小组里的一个风景,只不过这会儿没看客看他们的热闹。孙铿把特侦十一和卫队撒到了三山周围的宽大正面上与海盗们打起了游击战,薛汉臣和车善行只不过是这个战场上的一个缩影。
从正午时分正式接战开始,一直到日头偏西。海盗们被人数处于劣势的秦军死死压制在出发地寸步难行。本来武器装备就处于压倒性的优势,在丛林中如鱼得水的秦军精锐小分队更是用持续不断的杀戮给海盗们造成精神和肉体上的双重打击。美人的激励已经不起作用,就算头目们说干了嘴,也再也没有人愿意去那个似乎能吞吃人的黑暗丛林中送死。正当所有人一筹莫展的时候,天边突然出现的异象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一片奇异的云朵从北方天际出现,用缓慢而不可阻挡的速度,朝着绿岛的方向逼近。
“但愿是一片雨云,最好再来一阵天雷把那群可恶的秦军都劈死。”铁将军恨恨想着,在失去了麻老四和苏乌龟之后,他的海盗团已经陷入几乎分崩离析的状态。
“秦人的援军来了。”鲁奴华华脸色一变,顿时便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明白了孙铿为何会如此决绝的用焦土战术与她对抗。原来这才是他的杀手锏,少女沮丧的想着。
“现在跑还来得及!”铁将军忽然想起了港口上停泊的舰队,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虫子怎么能逃得出公鸡的喙?”少女用一句风暴洋上常用的谚语作为回答,快速的向山下走去。
“你干什么去?”铁将军有些抓狂的喊着。
“找个安静地方了结自己。”鲁奴华华头也不回的道:“省得被秦人脏了我的身子。”
“喂!你不能……”铁将军的话还没有说完,少女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乱石中了。他六神无主的看着那片云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它的真正面目……
这些身长超过一百米的空中巨舰骄傲的矗立在空中,占领了绿岛的上空。
蚌式后舱门徐徐打开,伞兵在军官的指引下,鱼贯从艇舱内走出,迎着风扑向大地。不多时,一朵朵洁白的伞花在绿岛上空绽放,海盗们惊恐的看着他们的敌人从天而降,甚至忘记了抵抗。
……
帝都长安。丁保驴肉店。
两个伟岸男子都是海量,从前一日晚上一直吃喝到第二天的下午。在这一天多的时间里,已经快把店里的存酒喝空了。掌柜丁保亲自在后厨盯着,驴肉刚一出锅,便立刻操刀切上满满一盘送过去。
两人胃口也是上佳。头肚肠筋肉,不管丁保切了什么端上来,都是风卷残云,照单全收。有时候丁保都忍不住会想,若是这样的客人再多几个,那么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再盘下一间店面,把自己这小店整治的跟十八家歌舞坊一样的富丽堂皇了。
对于魏溪和萧润两人来说,这是一场无比漫长的等待。起初还有话说,到后来也只剩下埋头大嚼和举杯痛饮。小厮过来收走空了的酒瓮和盘子,又换上新的。
期间一个面目阴沉的男子来过一次,不过正是饭点时分。他并没有久待,要老板烤了两个热乎的烧饼夹了半斤驴肉啃着就离开了。等着烧饼出炉的时候,他在那张桌前驻足了片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不过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自始至终,萧润和魏溪都没有抬头看他一眼,只是机械的端起酒盏往口里灌酒,酒水洒出来打湿了衣襟都没有觉得。
丁保知道来自己店里的人非富即贵,他早已经收起了刚刚进城时那份桀骜的心思。在组织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时候,专心致志的当起了饭馆的老板。杀手虽然不做了,可是观察力却日复一日的更加敏锐。他很快发现,这两人早已经到了极限。只不过因为某些他不知道的原因一直在这里干耗着。
那个略微年轻一些的男子吃的比另一个男子要少一些,喝的酒却是对方的两倍;另一个年长男子虽然也跟对方一样共同举杯痛饮,可是仰脖痛饮的时候大半酒液都顺着嘴角流到了桌子底下。因此他脚下的地面早已经泥泞不堪。丁保只觉这两人有趣的很,可他毕竟还是个掌柜,有客人来的时候要上前招呼。不然,一定能从这些无声的情景中发现更多的端倪。
如是一直到了晚饭时候,结束了一天繁重工作的官员们三三两两从勤政殿里出来。很快就把店里的二十几张长桌装的满满当当。距离办公地点不到五百米脚程的丁保驴肉店已经成了官员们最喜欢的去处。
没有正菜馆子那么多的章程,也没有歌舞坊那么乱哄哄,更没有丝竹雅舍那般装腔作势。这间普普通通的驴肉店就是那么接地气,无论达官贵人也好、平头百姓也罢,都喜欢在这里转上一圈。
没座位了就打包两个夹肉火烧边啃边走;有座位的话就叫上一壶稠酒,再上一碟热腾腾的驴肉。酒足饭饱之后还能跟同桌的食客聊上几句。
同桌上身穿便服,其貌不扬老者或者中年人,是不是朝堂里办公的官员;身旁这满身汗腥味儿,手掌上遍布老茧的老汉是不是上城见世面的老农;站在门口等着老板亲自做肉夹火烧的年轻人是不是官府里派出来的暗探……一概不管,一概不问。有兴趣聊几句,没兴趣就闷头吃喝。端得是其乐融融,逍遥自在。
萧润刚刚放下酒盏,端起酒壶正要再斟上一杯润润喉咙。稠酒虽好,可喝多了也是负担。嗓子越喝越干,早就成了恶性循环。可他还没动作,就听见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位老弟,麻烦让一让。让我稍微坐一会儿可好?”
两人虽然不是恶客,可搭眼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因此从他二人坐上了那张桌子,就再也没有人敢与他们拼桌。就算午饭时人流量最大的时候,所有的长桌至少都挤了四个人,唯独他们身边空空荡荡。丁保原以为这情景得一直持续到他们离开了,可谁料到,常态就是等着被打破的。自古以来,盖莫如是。
萧润听着那声音很是熟悉,可脑子在酒里泡的时间太久,早已经迷糊不清。抬起头来望去,顿时便有点傻眼。
这人身材高大,面色黧黑。身穿一件皱皱巴巴的灰色秦装,头发寸许长,直愣愣的竖着。唇上一条黑线似的浓密胡须,不是当朝左相贺八方又会是谁?
他正吃惊发愣的当儿,面前魏溪的座位上又有一人闷不做声的坐下。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惊得险些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只见这位须发皆白,穿着一身半旧的将军制服。可古怪的是肩膀上没有佩戴任何衔级,看上去只是个退役的老兵。可认识他的人却笑不出来,不禁要抬头看看驴肉店门外悬着的锦旆。今天老天刮了什么风,居然把许久不曾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统帅部总长张广武吹到他们面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