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润自以为自己做得隐蔽,岂料他在看张广武,张广武何尝没有在看他?只听大将军中气十足的低喝了一声,“怎么!有胆子私自离职,就没胆子看我一眼?”
“岂敢?”萧润干笑了一声,恭恭敬敬的向内让了让。给贺八方腾出一个坐下的空位。
贺八方打量着两位脸膛已经喝成紫茄子色的高级军官,淡淡道:“二位的心可真是大啊,一个丢下拱卫帝都的差事,另一个撇了保护陛下的责任。不约而同跑到这里喝酒。可知道从昨夜开始,广武大将军已经替你们守了一夜的宫门?”
虽不是斥责,可也足以让两人羞愧的抬不起头来。倒是张广武为他两人开脱道:“贺左相就不要太过苛责了。绿岛上的战事着实让人揪心。他们俩一个的弟弟在跟着孙铿,另一个就是孙铿的莫逆之交。若说不以为然,那是扯淡。这不,我也是在家坐不住,跑出来听听消息。”说着,捻须扬眉道:“店家还不快添两双筷子,老夫昨夜在宫门喝了一晚上的凉风,早已经是饿得前心贴后心了。”
丁保不敢怠慢,忙亲手端了两套粗瓷餐具过来。也不消萧润催促,毫不停留,旋踵回了后厨,挑了一块肥瘦相宜,细嫩无比的好肉切的精致细薄。毕恭毕敬给这桌上端了过来。
“几位请慢用。”丁保给大将军和左相斟满了酒,欠着身知趣的退到门前。门口早已经戒备森严,一个身穿便服的年轻人走过来,将一摞金元排进丁保手里。
“好生侍候着,不该听的不听。”年轻人冷冷告诫了一句,连门都未进,便又退回到寒风里。
张广武虽年近七旬,可胃口依然上佳。运筷如飞,不多时便把一盘驴肉吃了多半。可苦了贺八方,他倒是细嚼慢咽惯了,才刚刚就着一块驴肉喝了小半杯稠酒,再抬起筷子时却发现这盘子几乎像舔过一般干净。三个军官一起吃饭的速度太过恐怖,贺八方忍不住想:若是把自己放进军营里,怕是过不了几天就要饿死了。
幸好丁保一直都关注着这桌的动静,这才解了左相阁下的燃眉之急。萧润和魏溪两人吃了一阵惊吓之后,酒意很快就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迷惑,广武大将军来也罢了,贺左相为何也要跟着凑什么热闹?难道绿岛上战事不利?
可察言观色之后,却发现两人虽然表情凝重,眼神中却没有担忧之色。两人很快就推翻了之前的判断,对帝国军政两位掌权人物的来意,有一种堕入云雾的感觉。
“算算时间,这会儿战局应该砥定了。”贺八方低声道。
“是啊。”张广武点点头,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似笑非笑道:“你猜猜看。是特勤部先得到消息,还是统帅部先得到消息?”
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据传特勤部的大楼里,架设着功率极高的无线电台。而统帅部直至如今,依然依靠着有线电报网络来传递消息。那玄而又玄的无线电波,早就让老将军心里痒痒的。可是又舍不下面子去找孙铿讨要。这会儿带着几分哀怨抛出这个问题,着实让贺八方感到有点为难。
“自然是统帅部先得到消息了。”贺八方还未想好该如何回答,就听见身旁有人替他解了围。抬头一望,只见闫峰笑吟吟的站在桌前,手里提着一壶稠酒。
张广武哼了一声,将杯盏推到闫峰面前。“你来晚了,当罚酒三杯。”
闫峰倒也光棍,站着斟酒,仰脖便灌。丁保店里的酒盏比外面酒肆里的酒盏要大上三分,正是这一点让平头百姓们觉得甚是实惠。可是对于某些不善饮酒的人而言,那就是折磨了。
三杯下肚,闫峰脸上浮起两团酡红。他欠身向张广武行了一礼,恭谨道:“特勤部以后还是要依托在统帅部麾下做事的,主次先后的问题闫某自然拎得清。我家院长不是小气,而是因为大功率电台安装多了,相互之间有个干扰问题。等他琢磨清楚了以后,自然就会优先给统帅部配上。”
张广武习惯了直来直去,最是厌烦说话曲里拐弯的家伙。闫峰此举也算投其所好,是以老将军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他的说法。毕竟统帅部才是帝国最高军事权力机关。军研院也好,特勤部也罢,虽说都是独立部门,可也要在名义上接受统帅部的指挥的。
魏溪暗暗打量着闫峰脸上的神色,见他眉宇间依稀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喜色。知道自己最关心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心中一块大石坠地,长长呼出一口气。贺八方和萧润也都是成精了的人物,岂会猜不出闫峰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说明了一个问题。反倒是张广武,似乎并没有发觉身边几人情绪上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依旧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
而此时,一声嘹亮的童声打破了小饭馆里的沉寂。一个报童背着大叠还散发着油墨香气的小报,快活的奔过长街,高声喊着。
“号外!鹰已着陆!鹰已着陆!!!”
“哗啦!”一声,张广武手中的酒盏失手落在桌上,粘稠香甜的酒水洒了一桌。还没等几人回过神来,就看见大将军脚步匆匆的走向饭馆门口。门口闪出一个军官,双手捧着报纸递到了他的面前。同时低声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张广武沉稳的点了点头,拈着报纸镇定的走了回来。只不过在场四人都看到了他捏着报纸的手指已经绽出青筋。他回到长条板凳上,展开了叠的整整齐齐的小报,借着灯光低声念道:
“本报观察者在统帅部得到第一手消息,即刻公之于众。秦历七一七年十二月十日下午五时十五分,帝国第一空中机动卫长途跋涉五千余里,成功在绿岛空降。绿岛盗灾,须臾平定。鹰——已着陆!”
饭馆里一片平静,仿佛一根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过了许久,才听到一个农夫模样的老者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下一秒钟,饭馆里沸腾了。食客们纷纷涌上街头,从兜里摸出零钱,塞进报童的手里。取了一份报纸,一边读一边脚步轻快的朝家的方向走去。
萧润和魏溪两人终于能够尽情释放喜悦之情,两人相视笑了一声,端起酒盏狠狠碰在一起,一饮而尽。“快哉!”魏溪抹去嘴角上的酒渍,酣然笑道。
“恭喜大将军!天佑帝国,神剑已铸成。从此以后,大秦又多了一柄镇国神器。”贺八方正襟危坐,朝着张广武欠身道。
“此事应尽快告之于陛下闻听。”张广武倒是没有贺八方那般喜悦,沉吟着道。
“广武大将军……”闫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在您和左相阁下离开勤政殿十五分钟后,统帅部和特勤部便同时收到了绿岛的告捷电报。礼仪部官员追之不及,陛下特命闫某过来告之与您。还没有来得及说,就被观察者们捷足先登了。”
“这帮小崽子们的腿脚倒是利索。竟然跑到传令兵的前头。”张广武笑骂了一句,神色间残留着一丝忧色依旧挥之不去。
贺八方却是笑道:“观察者们辛苦,我等亦如是。此之前好几日,已经食不下咽了。今日得到这好消息,无论如何也要饱餐一顿才行。”话音未落,丁保已然端着烤的焦脆的火烧和驴肉来到众人面前,笑容可掬道:“几位官人到此,小店蓬荜生辉。又得了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今日不收各位的饭钱,小人一应全包了。”
“你这小子倒也识趣。”贺八方是这店里的常客,跟丁保早已熟稔。笑吟吟排出几个金元道:“可饭钱该给还是要给的。诸位,先吃点东西吧。今晚说不定要忙碌一夜,没硬货打底儿可是不行。”
“说得甚是。”张广武深以为然道:“绿岛战事的详情想必还没有发来,吃了晚饭回去就得去催。怕是要忙碌一整夜了。闫部长,你也坐下一起吃点吧。这几日,城里的官员们大多如你我般狼狈。吃不香,睡不好。如今倒好,真如那老农所说。可以过个好年了!”
与此同时,数千里之外的绿岛上。也是一片欢腾的景象。自从下午时分秦军神兵天降,海盗军便陷入了绝望之中。铁将军再也无法有效的掌控部队,任其四散奔逃。可是绿岛不过针尖大小的地方,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倒是有少数的海盗成功回到了港口,却哭倒在码头上。那些雄踞于天空的巨舰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港口附近巡弋。战船老老实实的呆在港湾内倒也罢了,若是哪艘船只敢出海逃命,换来的立时便是一顿覆盖式的火力打击。从天而降的火链将战船上所有活动物体都射倒在地,直至将船还原成一块块破碎的木板才算罢休。唯一的生路,已经被秦军彻底堵死了。
到了告捷电报发出后的四个小时,绿岛上最后一场战斗也宣告结束。除了极少数海盗慌不择路逃进深山之外,铁将军以下,数千海盗大部投降。拒不投降的,全部变成了一机卫的战果,记录在后勤官们的战功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