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晚听了魏溪的观点,又看了一眼地图。越发觉得魏溪所言有道理。朗声笑道:“果然是知孙铿者,莫过魏卿也。不过你的担心虽然大有道理,却是无根之木。一机卫是绝对不会辜负我们的希望的。”说着,少年帝王重重的点了点头,似是在心中加强这个想法。
魏溪听他说得笃定,心中大不以为然。虽然说未虑胜先虑败是将军的本能,但一味的在上位者面前泼凉水,说丧气话就有些傻了。于是把担忧都放在心里,笑着附和道:“陛下说得甚是。”
三人又说了一阵,侍从过来催促赢晚用餐。魏溪和萧润两人乘机告退,赢晚虽想跟他们多聊一会儿,可是看看礼仪部官员那张犹如苦瓜一般拉长了的脸,还是抑制住了自己的念头。挥手命他们二人退下。
萧润和魏溪两人从勤政殿后殿出来,沿着长廊朝宫门走去。萧润忽然道:“魏老弟为何如此悲观?”赢晚毕竟少年心性,又对孙铿迷信的很。自然看不出来魏溪所言不尽不实。可萧润却是成精的家伙,怎会看不出魏溪眉宇间那掩不住的忧色?所以出了门之后,忍不住有此一问。
“倒不是悲观。”魏溪心知他是误会了,淡淡解释道:“我只是担心那家伙而已。他是个自信的赌徒,更糟糕的是自从他开始下注之后就从来都没有输过。”
帝国高级军官行列里,魏溪是少有的一个不称呼孙铿官职的人。这似乎源于他们两人之间那深厚的友情。萧润对此倒是略有耳闻,只是其中内情尚未得知。今日一见,果然发现传言非虚。他于是笑道:“我听闻过很多人对孙院长作出过评价。有人说他是骗子,有人说他是无赖。但赌徒一说,却从未听过。就算我那三弟对孙铿了解甚深,可言必称其人沉稳有余,进取不足。可从你这儿,我似乎看到了一个非常陌生的孙院长。”萧润眼看已经快要走到宫门,于是拉着魏溪的手臂道:“魏老弟,眼见这天色已晚。长夜漫漫,你我都是睡不着了。不如就去附近丁家驴肉店随便吃点夜宵,顺便听听你讲讲这人的故事。”
“要说起他的事情,我担心一天一夜都说不完。”魏溪笑道。
“那就说个一天一夜好了。”萧润道:“我可是知道,一机卫没安全抵达之前,这长安城里睡不着的人可不止你我两个。”
就在长安城中的权力人物们为第一机动卫官兵而茶饭不思的时候,申博倒是睡得很香甜。如果不是突然一阵气流的颠簸,他恐怕还沉浸在酣梦里。
军官舱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申博拉开一条遮挡舷窗的窗帘,朝外看了一眼。除了看到满天亮晶晶的繁星,脚下的海洋也如同他所身处的房间一样的颜色。他摸出夜光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十二月八日的凌晨两点,最多再过十二个小时,他将会在帝国最南端的领土上降落。
真希望到时候迎接自己的是院长那张可亲的笑脸。申博如此想着,小心的倚着隔舱的墙壁半躺了下来。艇舱内的隔音效果很差,能清晰的听到隔壁策士官们的鼾声和磨牙声。
他想出去走走,可是这念头只在脑海里转了转便放弃了。想起一天一夜之前,他还在安宁堡的家里跟孩子一起玩耍。自从孙铿把他从蜀州捞出来之后,他的家眷随后便搬进了安宁堡里。家里的三个孩子相继进了安宁堡新开课的儿童班进学,章淼夫也体贴的为他的内人安排了一份清闲的工作。差不多每一个安宁堡的军官都是这样安排。
有人笑称安宁堡的文化教员几乎是安宁系的军官太太团。这话倒也不那么夸张,除了几个实在没什么学识的太太在家相夫教子之外,甚至连千禧的三位夫人都在做着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她们负责教授儿童班学员的礼仪,倒也尽职尽责。
他虽然对这话没什么意见,可是对这话里的一些用字却很是不满。随着郭占旭事件传扬越来越广之后,“安宁系”这个词像瘟疫一样传播到了帝国的每一个有人的角落。
派系一说,在帝国国内是真实存在的现象,可也同时是一桩公开的秘密。毕竟派系是个危险的名词,那意味着你将不再孤独的同时,也是一场氤氲于暗处,不知道何时就会爆发的风暴。
申博从来都没有认为自己是谁的人,他始终都认为自己是属于祖国的。他感激孙铿对自己的培养,解救和提拔,但他却依旧保持着自己那隐藏极深的独立性。这样的独立,甚至在面对他的搭档千禧时,都小心的藏匿起来。
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阵子,申博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入睡了。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披着外套推开房门走了出去。走廊里亮着昏黄的安全灯,除了一个正打着瞌睡的瞭望手,偌大的艇舱里静悄悄的。仿佛这艘空中巨舰上只有他和瞭望手两个人,其他人都已经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离开了。
当然那只是错觉,是一种在空中呆久了就会产生的孤独感。申博和他麾下的士兵们都有这种稍显病态的情绪,那不是一天两天能够解决的问题。扶着舱壁,他放轻了脚步朝着艇首的驾驶舱走去。差不多到了换班的时候了,他需要让自己的策士长好好的休息一会儿。
千禧果然如同他所想的那样,并没有睡着。连续三天两夜的超远距离奔袭让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紧的绷着。睡眠不足仿佛一把极钝的锉刀在削磨着他们的神经。牙龈肿痛,精神烦躁,不少人都开始大把大把的脱落头发。瞪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用冷厉的眼神注视着每一个同伴。空气中的躁郁气氛,甚至呼吸稍微急促一点都能点燃。
这个时候,只有千禧依然还保持着清醒冷静。这位在地面上阴冷暴戾的少年,只要一进入战斗状态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卫指挥,您怎么提前来了?”千禧从指挥台上走下来,随手把权杖交到了他的手里。
“气流颠簸把我弄醒了。”申博接过权杖,走到指挥台旁边的微型空域图扫了一眼。“有什么情况么?”
“目前为止一切顺利。”千禧道:“队形保持的几乎完美,老天爷也站在我们这边,一直都是顺风。”
“冬季是个南下的季节。”申博开了一句玩笑,“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看着。”
千禧没有推辞,点了点头告退出去。申博走上了指挥台,将权杖放到一边。顺风的话,对于一机卫和绿岛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将提前至少三个小时就可以抵达战场。临出发前他们曾截获过绿岛的电报,绿岛上的守军岌岌可危。现在也不知道战况如何了,申博轻轻叹了一口气,思绪似乎随着劲烈的北风,飘到了数百里之外的绿岛上空。
夜幕笼罩下,燃烧着的绿岛的景色分外壮丽。围绕着岛屿控制权的登陆战已经持续了三天三夜,兵力处于劣势的守军已经放弃了大部分战略要地,退到了深山老林之中与优势的海盗军纠缠。目前唯一处于秦军控制下的要点,只剩下位于绿岛中部偏西的临时避难营地。
海盗军把火炮从战船上拆卸下来,轮番炮轰避难营地外的坚固围墙。守军应该感谢海盗们持有的火炮口径太小且严重缺乏攻城重炮,持续炮击一天一夜之后,竟然只炸塌了一小段围墙。还没等海盗们冲上去,如同暴雨一样的子弹便打消了他们的妄想,眼睁睁的看着守军拼命吧缺口赌上。
但在铁将军和鲁奴华华看来,这样顽强的挣扎不过是最后的疯狂了。就算秦军的弹药貌似还很充裕的样子,但是使用武器的人已经处在了濒临崩溃的边缘。也许只需要一轮进攻,就能够让这些身心俱疲的守军兵败如山倒。而他们的冒险,也将取得最后的成功。鲁奴华华和她麾下的海盗头目们,一直坚信那个时刻马上就会到来。
火神机关枪喷吐出的弹雨射倒了几个来不及逃走的海盗,让他们的尸体成为点缀荒凉战场的背景。熊熊燃烧着的野火旁,几个机灵鬼心有余悸的看着同伴们一个个栽倒在秦军凶狠而不讲道理的密集枪声中。
“天杀的麻老四也被秦军把命给收去了,呸!真是老天有眼。”一个灰头土脸的家伙从草丛里探出头来,小声招呼道:“哥几个,咱们回去吧。没人再拿刀子逼着咱们跟秦人搏命了。”
“麻老四死了?”昏暗中,一个粗豪的声音道:“吕猴儿你怕不是哄我们,刚才我看得清楚,麻老四精明着呢,躲得远远的。谁能弄死他?”
“董千!你爱信不信。”吕猴儿听他质疑自己,脸上立刻有些挂不住。气咻咻道:“别看麻老四躲得远,可也没逃过收他命的老天爷爷。不知道从哪儿飞来一颗子弹,直接把他那张麻子脸打花了。脑浆子飞了一地,整个脑袋就剩下一半了。这会儿回去,你还能看见他娘儿们给他嚎丧呢。”
董千这才勉强信了,招呼着几个同伙从一处凹地里爬了出来,跟着吕猴儿一起回到出发营地之中。甫一走进营地,果然就发现吕猴儿没有骗他们。
远远的就听见了一个婆娘尖利的哭喊声,再走近一看,只见担架上躺着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若明若暗的火把照耀下,只能从服饰上推断出这个只剩下半拉脑袋的家伙,就是铁老大的心腹爱将麻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