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国的舆图上,绿岛不过是个针眼儿大小的地方。双方展开的兵力,也不过区区一万余人而已。但就是这样一场看似微不足道的战役,却牵动了无数人的心。
秦历717年十二月七日,晴。帝都长安,统帅部空军司令部。
在帝国空军部成立之初,曾经有人戏言:退役的老将军们又找到了一个合适养老的场所。然而,事实让他们大跌眼镜。空军这个新生的军种,上至空军部总长,下到普通一兵。年龄最大的不过五十五岁。连一个退役的将军都没有。
当所有退役将军都在翘首盼着帝婿会特招几位退役将军为空军司令部撑门面的时候,孙铿却用一个让他们感到羞愧的举动打消了他们的念头。自那以后,再也没有哪一位退役将军肯腆着脸敲开统帅部张广武大将军办公室的房门,去讨一顶清闲的官帽了。
这是一个充满了新生力量的军种,在如同耄耋老人一样僵硬腐朽的帝国统帅部大楼里,无时无刻不在洋溢着一种令人羡慕的青春气息。而此时此刻空军司令部里,气氛却仿佛要凝固了一样。
帝国统帅部大楼始建于秦历209年,迄今已五百余年的历史。期间遭逢地震和火灾以及战乱,曾经数次损毁,但始终都没有重建。修修补补的一直凑合着使用到了今天。用历任统帅部总长的话来说,每一个铁币的军费都要用去武装帝国的军队,把它拿来修建新的统帅部大楼是严重的浪费行为。
在这座历史几乎与帝国一样悠久的大楼里,无数次规模宏大的战役曾经在这里萌芽,发展,爆发,湮灭。他仿佛一双永远都不知疲倦的眼睛,深情的凝视着这个国家;又仿佛是一柄锋利无匹的神剑,永不归鞘,守护着他的家园。
几扇窗半开着,让外界干冷的空气把房间里的燥热带走。一部电台不时发出滴滴答答的响声,与电台相连的打字机便吱吱呀呀的工作起来。守在电台旁的译电员等不及长条形的电报纸全部从出纸口里出来,便开始翻译的工作。
司令部的房间里,占据着最大空间的是一张帝国全境沙盘。这张沙盘的规格比勤政殿后殿的那张沙盘还要大上一号,山川湖泊,郡县州府都历历在目。几个年轻的策士官围着那张沙盘,不时小声交谈着,同时将一面面小旗插在沙盘上。他们当然不是在讨论一场无关紧要的军事演习,而是在讨论着帝国有史以来距离最远的空中兵力投送行动。
吕琛并没有直接参加这次空中行动,而是选择了坐镇在长安统领全局。与他一起的,还有特勤部下属战情中心的总长李小楼。
“刚刚接到荆州的报告。一个小时前,鹰群已经通过了荆州空域,安全南下。”一个译电员走过来,大声将电报上的内容复述了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沙盘周围的策士官们便忍不住低低的欢呼了一声。不过,这种兴奋被压抑在了最低的限度。所有人都明白,不到最后一刻都不能说整个任务完全成功。现在每前进一小步,就是为了那个目标在努力。他们还不能高兴太早,可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时能够做的就只有等待而已。
沙盘上的小旗从咸阳开始布设,恍如一条灵动的蛇,穿越了帝国的整个腹地,向帝国南部游去。它将在太阳落山以前通过湖州,傍晚时分在泉州附近入海。在那之后,就会进入到帝国观测的盲区长达一天一夜的时间。对于新生的空军部和第一机动卫而言,那才是真正的考验。尽管飞艇部队已经进行了大陆与绿岛的通航实验,可那毕竟是小考。如今在帝国南部空域上飞行的是整整三十五艘大型运输艇搭载的数千精锐部队。如果发生问题,那将是一场谁都承受不起的巨大灾难。
夜幕降临,勤政殿后殿。刚刚结束一天繁重的政务,回到后殿的赢晚来不及解下沉重的行头,便一头扎到沙盘前。从侍从手中要来了第一机动卫一天的行程报告,亲手拈着蓝色小旗从咸阳一路向南插了过去。
最后一面旗子插在泉州境内,少年皇帝意犹未尽的翻了翻报告,随口问道:“一机卫是什么时候入海?从泉州哪里过去的?”
侍从早已经把空军司令部呈过来的报告背得滚瓜烂熟,他不敢怠慢,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回报道:“是七点十五分入海,从泉州郡东南的崇武县境内入海。空军部总长吕琛计算过,从崇武县出发,到绿岛的直线距离最短。”
“哦。”赢晚随口应了一声,绕着沙盘转了半圈。抬头问道:“风向如何?”
“天佑大秦,从起飞就一直是北风。据气象部报告说,未来三四天时间都一直是北风。”
赢晚轻轻呼出一口气,拿起沙盘旁边立着的细长铁杆,轻轻点着帝国最南端的那座岛屿。闭目沉思着道:“绿岛现在战况如何了?”
帝国在南大陆跟普拉共人和丧钟人开战,帝国一日三惊。生怕丧钟人的突然出现毁了帝国好容易营造出来的绝佳局面。那几日帝国国内一直都提心吊胆,赢晚甚至命令统帅部总长张广武进勤政殿联署办公。只不过这条命令连勤政殿的大门都没出就被贺八方给否了回来。原因无他,区区一场会战就需要统帅部总长进殿联署,到时候全面开战了以后又该如何自处?
贺八方强令皇帝不许过分关注南陆战事,以免给在南大陆指挥作战的孙铿和闫长顺背上沉重的包袱。战事一日一报,一应如常。
南陆会战尚且如此,到了这场微不足道的绿岛守御战发生之后,贺八方的应对更是简单明了。连一日一报的程序都免了,赢晚每天只能在休沐之后才能从统帅部的日报上得知一些战役的进程。当然,贺八方如此限制并不代表着他对此战漠不关心。如此表态只不过是为了向帝国皇帝阐述一个现实——事关再重大,而制度不可废。
侍从吞吞吐吐道:“今日早晨,统帅部接到了绿岛发来的电报。新村和老村相继失陷了,海盗军主力正在全力攻打飞艇起降场和避难营地。我守岛部队被隔离在新村附近的山上,已经丧失了夺回新村的主动权。”说完他大气都不敢出,等着赢晚对战事作出评价。
少年帝王的脸色阴沉下来。绿岛上战事不利,数千帝国民众的生命安危受到严重威胁。而此时帝国唯一能够做的就只有把手中唯一一把利剑撇出去。真希望像一机卫这样的部队再多几支,那样的话面临这种突发情况就不会如此窘迫了。他倒是没有迁怒这位侍从,摆了摆手道:“去把绿岛的全境图拿来,孙铿可不是个高明的战术专家,但愿他别出昏招。”
侍从讪讪一笑,立时去了一旁的书架,把一张米许长的绿岛地图取了出来,平摊在办公桌上。赢晚点亮了灯,俯身看着地图。他对照着战报把敌我双方的态势摆了出来,忽然笑道:“真不知道他哪儿来的这么强的自信,布了这么大的口袋,是想把来犯的海盗军一口吞下去么?”
侍从不知道赢晚话里的意思,唯唯诺诺不敢接话。赢晚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时间。淡淡道:“去看看萧润将军和魏溪将军休息了没有,请他们过来看一下战局吧。”
侍从应命而出,没过多久就把两人带了进来。两人并肩而入,见到赢晚之后,马上立正行了个标准的军礼。“陛下,您找我们?”萧润探询问道。
“过来看看绿岛的战局,顺便猜思孙铿在玩什么花样。”赢晚看上去心情不错,浑然没有被绿岛的不利战局打扰到心情。
萧润和魏溪两人同时笑了笑,互相谦让着走到办公桌前。萧润显然早已经复盘过绿岛的战局,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笑道:“陛下,以我看来。孙铿院长这是在下一盘大棋,绿岛战局看上去危机重重,实则没有什么大碍。等到第一机动卫赶到,这上万的海盗军就是瓮中之鳖。插翅都飞不出我军的手掌心。”
萧润的看法甚合赢晚的心意,少年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目光落到魏溪的身上。“魏卿,你的看法如何呢?”
魏溪苦笑。萧润是个聪明人,他能看出利,必然也能看出弊。只不过为了宽皇帝的心,只言利而闭口不谈弊端。他若是跟萧润一样,那就不是魏溪了。叹了口气,如实道:“孙铿这招妙则妙矣,却是兵行险着,剑走偏锋。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一机卫身上,我的看法还是如先前一样。他做个战略家或许够格了,但战术指挥这种事,他还不如长公主殿下。”
赢晚听魏溪直言相告,却是一点都不恼怒。笑眯眯道:“我小姑一定是比他强的,这一点我也承认。可是魏卿你说孙院长兵行险着,我却有点不懂了。险在何处?”
魏溪伸指点着地图上那如同墙壁一般三面环绕的群山,轻声道:“孙铿的防御思路,是以群山为倚靠,把全部力量都投入到了正面。林光一部后撤入山,这是以退为进;新招募的土人部队以避难营地为防御轴心,牵制了海盗军的主力。正如一个拳手,扬起双拳来护住了脸蛋,却把屁股漏给了对方。海盗军的头目若是不傻,只消派一支奇兵从后门杀入。孙铿苦心孤诣的防御体系就会土崩瓦解。当然,一机卫若是能如实抵达,土崩瓦解的就该是海盗军了。所以我说他行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