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萧家的那个孩子,半夜里跑到他这里来,先是把他从床上拉下来再丢在椅子上,然后再没事人一样义正辞严的跟他说这话。令狐立春发誓哪怕回去被祖父惩治也要先把这小子打个生活不能自理再说。
但面对林光一的时候,怒气只是在脑海中冒了个火星便无声无息的熄灭了。原因无他,技不如人而已。十个令狐立春绑起来,都不一定是面前这个表情阴冷,身材瘦削的男人的对手。这不是猜度,而是事实。
林光一在一年前到胡村做客的事情,令狐立春从家族发来的信报中也看到过。当时还不以为然,认为叔父不过夸大其词而已。可是真正当他跟林光一熟识了之后,才愈加感觉当日叔父所言非虚。甚至,这华发早生的阴沉男子的实力,犹在族内判断之上。孙铿身边有这样恐怖一人的存在,恐怕是他的敌人们最大的不幸。
现在,敌人还没有尝到不幸的滋味,他令狐立春倒要先尝尝了。苦笑着让自己坐的舒服一点,掩饰浑身像散架一样的剧烈疼痛。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微笑解释道:“光一兄何出此言?谷雨小妹是祖父的心头肉,怎么会横加干涉她的事情?”
“令狐年倒不至于。下面的人么……”林光一依旧冷笑,“就请你转告他们一声。再让我知道你们多嘴,我自会上门请教令狐老先生,问问他食言而肥是何等滋味。”话一说完,他转身就走。砰的一声大响,房门在令狐立春面前重重关上。
令狐立春虽然气恼,却也无计可施。只是觉得自家小妹认得这义兄当真是个不讲理的。可偏偏全家上下,就没有一个人能与他匹敌。祖父与小妹之间的约定,他倒是也听说过。不过跟他的父辈们持差不多的观点,认为小妹只不过是羞怯之下所说出的托辞。
毕竟她要委身的对象是帝婿,又是她名义上的师长。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原来他们都看错了谷雨,那丫头当日与祖父定下的约定,绝对是认真的。
事已至此,怕是无可挽回。令狐立春不是食古不化的人。既然无法挽回,那就去考虑一下跟萧家联姻的好处吧。萧家的未来虽然比不得孙铿那样耀眼,可也是帝国的望族。更何况,自从萧南里重新出山就任桑梅特区总督之后,萧家的人望一时间登峰造极,帝国无论哪个家族都无出其右。
萧家的老四他也见过,虽然不是天才绝艳一般的人物,可也算得上人中翘楚,跟谷雨勉强算是良配。只是如何跟家里长辈们解释,可就伤了脑筋了。
且不提令狐立春这边为了跟长辈们如何解释小妹的婚事,谷雨自从回了房间之后就一直忐忑不安。生怕义兄一言不合跟大堂兄就大打出手。到时候无论哪边人受伤,恐怕罪过都要落到自己的身上。她忍不住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胸口,低声自语道:“你睡了吗?小迪。”
幽暗的房间里,少女摸着胸口自言自语,说不出的古怪诡异。自从那场变故之后,她和迪亚西罗就是一体双生的两个独立灵魂。在经过一段时间适应之后,她已经习惯了有一个灵魂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自己,影响着自己的判断。这样发问,只不过出于礼貌而已。这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小迪究竟是睡着了,还是偷偷睁开了一只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
“没睡。”脑海里响起了一个纤细的声音,跟她自己的声线有些像。听起来,像是自己小时候的声音。这是从南大陆回来以后才发现的情况,之前两人共用一个发音器官,让不少人以为她已经疯了。
“没睡就陪我聊聊吧。”
“聊什么?”迪亚西罗的声音感觉懒洋洋的,仿佛什么都没有放在心上。“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你想什么,我也都知道。有什么好聊的?”
谷雨惆怅的叹了口气,小迪说得没错。这世界上除了它就没有任何人了解自己的心事了。可是很显然,它并没有完全说真话。小迪想得事情,她并不是完全知道的。比如在那个羞涩而疯狂的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曾经无数次的问过它,为什么在她失去了意识和自控力之后,没有站出来让一切停止下来。
无论她如何恳求,小迪都用沉默来回答自己。被逼问的急了,反反复复便是一种说辞。“我只是顺从你的本心做你想要做的事情。至于其他,我可帮不了什么忙。对我而言,无论哪个男人最后成了你的伴侣,都没有任何意义。仅此而已。”
可是谷雨却从它的解答里,听出了一种无可奈何和哀怨的味道。到底为什么,她却又无从得知。只好这么沉默下去,她和自己的心打着永远都没有尽头的哑谜。
天刚蒙蒙亮,出击的特侦十一就回来了。这些海盗完全不是特侦十一的对手,一个不落的生擒活捉,连漏网之鱼都没有。特侦十一的士兵们都兴趣索然,然后感觉更加的耻辱。竟然栽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对手手里,真是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另一边,萧孟和薛汉臣两人也把被谢子华收买的枪手从临时守备部队中揪了出来,两队人马在村公所门前相遇,彼此各道了一声早安,便安静的等着孙铿对他们的裁决。
整夜的折腾,定居在新村的绿岛村民已经全逃回老村去了。长街上安静的出奇,朝阳从岛屿的东南角冒出半张红彤彤的脸,和煦的风抚在众人身上,说不出的安宁祥和。可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安宁不过是假象而已,用不了多久,战火就会降临在这座美丽的岛屿上。穷凶极恶的敌人会将一切美丽全部毁掉。
等了没多久,就看见林光一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望向众海盗和枪手的神色中,竟然充满了怜悯。
“院长阁下已经对你们做出了裁决。”白发军官环视了一眼周围,忍不住啧啧叹了一声。“一口气处决掉八十多人,实在是大手笔。不过,我倒是对这项命令表示完全赞同。”说着,他望向了薛汉臣和夏八方两人。两人同时挺直了胸膛,等待着命令的下达。
“处以绞刑。”林光一轻描淡写的道:“别太便宜他们。”说完看向众人,“有什么疑问吗?”
“敢问林长官,谁来监刑?”夏八方毕竟比较沉稳,想得事情也周到一些。
林光一的目光落在薛汉臣的身上,“薛侍从官监刑。记得把吊杆竖的高一些,让他们的同伙一进港湾就能看得到。”
“那得要多高?”薛汉臣听得心里打怵,苦着脸问道。
林光一爱莫能助的一笑,转身施施然回去。只留下薛汉臣等人和一众面色灰败的枪手和海盗。海盗们早在被抓的时候就做好了必死的觉悟,都是海上混口饭吃的老海狗,死在绞刑架上和死在刀枪下实际没有任何区别。但这位下达命令的长官看来是恨他们入骨,待会就要面临的死亡之路想必无比艰难。
枪手们从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这样快就要面临死亡,他们还幻想着能够在帝婿手下戴罪立功,命大还能活下来,死了也多少能留下些抚恤惠及家人。可是孙铿压根都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甚至连出来看一眼的心情都没有。枪手们心情低落,有的已经被恐惧完全攫夺了内心,嚎啕大哭起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一个士兵听他们哭嚎的震天动地,忍不住咕哝了一句。
任凭枪手们如何后悔,事已至此便无可挽回。帝国历来以叛国之罪的判罚最为严厉。无论主犯从犯,都是难逃一死的。这一铁律在魔族入侵以来便是帝国不可冒犯的红线,数百年来人头滚滚,血流漂杵。却仍然有无知无畏,或利欲熏心的人去触碰它。
谢子华被从监牢里带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见了面色冷淡的齐大志。他心里打了个突,踯躅着脚步不敢上前。原本他以为,将会被拉到一个荒僻的地方,一颗子弹会结束他的一生。谁知道,竟然是这样残酷的刑罚。他曾经以杀人为乐,看着犯了过错的土人在绞架上绝望的挣扎,以此震慑那些心怀愤恨的奴仆。千算万算,最终绞索还是要套到自己的脖颈上。如果当初听了齐大志的话,会不会走上另外一条道路?这念头在谢子华的心里打了个转,便消弭无踪了。暴利和暴虐早已经蒙住了他的眼睛,也蒙住了他的心。他是不会,也不肯听他的劝说的。
该面对的还是要去面对,就算他不想,也扛不住身后催促他前进的刺刀。人总是胆怯的。虽然知道必然会面临死亡,但能多呼吸一口空气便是幸运。谢子华不敢用自己的后背去挡那锋利的刀尖,所以只能硬着头皮来到齐大志的面前。
似乎知道村正有话要说,两个负责押送的民兵自动停下了脚步。谢子华偷眼观察着齐大志脸上的表情,似乎看到了一丝怜悯。他心中搭建起来的求死的堤防瞬间崩塌,双膝一软,抱着齐大志的大腿嚎啕大哭。
“在我心里,那个淳朴的华子早已经死了。”齐大志低头看着他,脸上依旧带着些许的哀伤。“现在的你,不过是个被金钱和权力奴役的躯壳而已。有什么好悲伤的?快点上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