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11月1日,多云。南大陆中部森林地带。
愈向南走,仿佛距离太阳就越遥远。早晚时分,给人的感觉已经有些微凉了。不过这难不倒南下的秦军士兵们,随身携带的睡袋展开就是一条现成的披风。
鸟兽绝迹的原始森林中,尖兵队仿若一条黑色的蛇在林间蜿蜒游移。
“我一直都挺奇怪……”萧孟艰难的将靴子从深达数寸的落叶中拔出来。常年不见阳光,长年积攒的落叶已经沤烂成泥。每一次行军,都是一场体力消耗巨大的体力活儿。
“奇怪什么?”曾军士追问道,他扶着树干,喘了几口粗气。
“根据我们几天来的所见来看,这片森林里的动物并不多。”萧孟若有所思道:“那天夜里,我们碰上的那头野猪是怎么回事?”
“动物的感觉是很敏锐的。它们会察知危险,提前避开即将发生的危机。至于那天晚上的那头野猪,炊事兵们在分解猪肉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说着,曾军士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矛尖。
“这是——”萧孟接过那枚矛尖,端详了片刻道:“这是土人惯常用的武器。”
“那头野猪在被我攻击前就已经受了不轻的伤。”曾军士道:“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如此轻易的得手。”
“难道说,在我们行军的这几天,土人一直都在附近?”萧孟忽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低声惊呼道。
“没错。”曾军士沉声道:“提高警惕吧。说不准下一秒战斗就会发生。他们一直都没有发起攻击,也许等得就是我们松懈的时候。”
……
傍晚时分,尖兵队停止了前进,选择了一片稀疏的树林作为宿营地。曾军士带着萧孟沿着宿营地外围转了一圈,安排好了几处明暗哨。他便打发萧孟先行回去,而他自己则只身一人走进了丛林之中。
上次猎到的野猪早已经吃光了,晚餐是又咸又甜而且难以下咽的炒面糊糊。昏暗的天色下,灰绿色的糊糊让人看起来就马上没了食欲。萧孟忍着恶心吃了一点儿,然后就着炊事兵分发的热水简单刷洗了一下饭盒。
自从离开了那条小溪之后,尖兵队一直都没有再找到合适的水源。从两天前开始,曾军士就下令全体官兵进入饮用水管制状态。每人每天只能分到一水壶的饮用水,无人例外。在潮湿的森林里渴死,这并不是个笑话。
全体士兵吃过晚饭后,就开始抓紧时间休息。这时曾军士神色诡秘的回来,走到萧孟身边,压低了声音道:“想不想吃点热的?”
萧孟眼睛一亮,“你发现了什么?”
曾军士道:“我发现了他们的一个宿营地。胆子真大,距离我们不远。今天晚上不要睡死了,我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好。”萧孟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
曾军士脸色一沉,“到时候别拖我们的后腿,看好你的同伴。”
“你放心吧。”萧孟答应着,朝不远处谷雨的歇息地点走过去。
作为全队之中唯一的女性,谷雨享有一片单独的私密空间。方圆三米之内,没有一个尖兵队的士兵。看到萧孟过来,本已经躺下的谷雨马上坐了起来,疑惑的看着他,“什么事情?”
“晚上有行动,不要睡太死了。”萧孟在她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了脚步,压低了声音道:“也许会有战斗,到时候跟在我身后。”
“好。知道了。”谷雨轻轻点了点头,又躺了下去。
萧孟转身向外围退去,刚刚走了几步,却听见脚下发出“啪嗒”一声。低头望去,只见一个油纸包滚到自己的脚边。
“吃点东西吧,晚上也有力气更好的保护我。”谷雨背转身躺着,幽幽道。
“谢谢。”萧孟沉默了几秒钟,弯下腰俯身将那油纸包拾起,揣进怀中。
纸包里裹着几块肉干,不过萧孟却没有一点把它们吃掉的心情。之所以收下,不过是不愿意浪费食物而已。随手把纸包揣进背包里,萧孟倚着树干半梦半醒的打着盹儿。他不敢完全睡死,省得被一直盯着自己的曾军士看了笑话,也怕堕了自家恩师的威名。
是以曾军士的脚步声刚刚传进耳朵里,他立刻就清醒了过来。
“警觉性挺高嘛。”曾军士察觉到他醒了,也就没有再走近过来。低声笑着赞了一句,便吩咐道:“营地外围去集合,只给你五分钟的时间。”
‘五分钟足够了。’萧孟爬起身来快速收拾好了自己的装备,顺便跑过去把谷雨也叫醒。万幸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远,谷雨一直都半梦半醒的提防着。
就算如此,他们两人赶到的时候也还是晚了。尖兵队的士兵站成一列松散的横队,曾军士站在横队面前,频频摸出夜光怀表察看时间。萧孟心中咯噔了一下,快速几步跑上前来,低声道:“我们到了,请求入列。”
“入列。”曾军士闷哼了一声,负着手道:“现在出发,天亮以后我们要在敌人的营地里吃早餐。”
众人离开了营地,曾军士在前带路,士兵们用毛巾衔接成一条人串,朝着目的地进发。
“距离我们五步远的左侧,有两具尸体。”谷雨细微的声音在萧孟耳畔响起。
“你是怎么发现的?”萧孟仔细嗅了嗅,才能闻到掩饰的极好的血腥味儿,不禁狐疑问道。
谷雨指了指自己的头顶,粉红色小肉团的复眼在漆黑的夜色中闪烁着幽幽的萤光。
萧孟不由得有些后怕,看来自己还是后知后觉了。值哨那夜想必也有土人同样在暗中观察。一旦他们发起进攻,恐怕自己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
曾军士对道路极为熟悉,一行人离开营地之后几乎直奔目的地而去。走了约有三四秦里的样子,曾军士突然止住了脚步。压低了声音吩咐道:“传话下去:原地等候,第一小队随我来。”
他身后的士兵有样学样,拍打着身后同伴的肩膀,附耳道:“传话下去:原地等候,第一小队随曾头儿走!”如是一直传到最后一人,所有人都收到了曾军士的命令,老老实实的蹲伏在草丛里。等候着下一步的指示。
黑暗中,等候的时间显得如此漫长。萧孟忍不住摸出怀表,打开铜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四点五十分,距离接到曾军士命令之后,也只不过刚刚过了十五分钟而已。
身旁的士兵艳羡的低声道:“小长官,你这块表不错。哪儿弄得?”
“军官标配。”萧孟面无表情回答道:“等你当了军官,你的长官会发给你。”(当然没有这么好就是了)他在心里嘀咕着,并不打算把真相说给对方听。
“等你当上军官再寻思弄块表去吧。”曾军士的声音冷不防从萧孟耳畔响起,萧孟费了好大力气才压抑住原地跳起来的冲动。他忍不住有点生气,瞪了曾军士一眼。不过黑灯瞎火的,显然曾军士没有接收到他的眼神。
“第一小队已经就位了。”曾军士道:“第二小队跟我来。”说着他拍了萧孟的肩膀一下,示意他把自己的命令传达下去。
萧孟不敢怠慢,把命令传达给了身边那个羡慕他的怀表的士兵。那士兵传达完命令后,就猫着腰挪到到曾军士的身边。
第一小队和第二小队都离开以后,萧孟这才感觉到身边的人已经少了一大半。身侧除了谷雨,就只剩下了炊事组的两个炊事兵。树林中或许有其他士兵潜伏着,但厚重的夜色让他只能隐约看到三米内的情况。有心想要问问谷雨,可心里还是有个疙瘩横亘于前。几次话到嘴边,还是缩回去了。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曾军士回来了。这一次,他去的时候比上次要短很多。萧孟猜测,两支小队应该被他安排在了不一样的位置。这次他来,并没有故意吓他,而是按照他一贯的行事作风,快到跟前的时候故意放重了脚步。
“萧孟,我考考你。”曾军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柔和。这反倒让萧孟的警觉一下子提升到了顶点。两人自从认识到现在,除了最开始的那天套他家底的时候,曾军士还从来都没有用这么柔和的声线跟自己谈公事。
“你说。”萧孟不动声色道。
“尖兵队一共十八个人,第一小队六人,第二小队六人,第三小队有几个人?”曾军士这个问题有点像糊弄白痴。但他就这么一本正经的问出声来。
“六个。”萧孟回答道。
“对。除了我和两个炊事兵,还有几个?”
“三个。”
“对。”曾军士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我发现今天出了点疏漏,这个营地有点儿大……”
“有多大?”萧孟追问道。
“十五帐。”曾军士说完,就沉默了。
萧孟倒吸了一口凉气。帐是南大陆土人的基本军事单位,一帐人差不多相当于秦军一个标准小队,当然不是海兵队这种缩小型的编制,而是标准秦军陆军卫的十人小队。也就是说,这座营地里驻扎着至少一百五十人。
“那怎么办?”萧孟不动声色。兵力都已经展开了,而曾军士才把这个消息告诉自己。他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故意等着看自己的笑话。
“我准备强行发起攻击。”曾军士凑近了少年,嘴里的哈气喷吐到少年的脸上。“我需要你们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