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军士在前面带路,萧孟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走出十几米远,曾军士停下了脚步,高高举起马灯说道:“你看。”
草窝子里,蜷曲着一头野猪。他的腹部裂开一道深深的刀口,那是他的致命伤。如果这是曾军士的手笔的话,那真的得让萧孟重新评估一下曾军士的身手。这里距离他并不远,无声无息间干掉一头野猪的能力着实不容小觑。
“您很厉害,但这并不能改变我对您的恶劣观感。”萧孟冷冷道。
“我不需要你对我的看法如何如何。”曾军士摸着鼻尖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当你是全队人的哨兵的时候,你不仅仅是他们的眼睛,更应该将一些存在于萌芽状态中的问题解决掉。”
“比如这只野猪?”萧孟道。
“是的。”曾军士郑重的点了点头。“小长官,能不能多替我站会岗呢?明天我请你多吃一碗猪肉。”
“乐意效劳。”萧孟虽然在登陆后不缺肉吃,但能够在野外得到这样一顿大餐进补还是很情愿的。宿营的时候能撞到野猪这种好事,比碰上敌人夜袭都难。
萧孟在哨位上又多呆了一个多小时,曾军士毕竟还是个凡人,再回来的时候带着两个炊事兵——尖兵队这种独立的作战单位仅有的后勤编制。一头大野猪足足有三百来斤,全部收拾了是不可能的,只能捡一些方便携带部位带着。曾军士沾了点光,把炊事兵收拾好的心肝肺提溜回来。
夜里不敢生火,但炊事兵们却不同。早在宿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垒好了一座无烟灶。曾军士献宝似的把怀里油纸包着的内脏在萧孟面前现了现。
“坐下喝一口再走吧。”他从随身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瓶酒来。
这个时候的曾军士和其他时候的他简直判若两人,萧孟很困惑这位老兵是不是得了一种名叫精神分裂的病症。在肉香和酒香的双重驱使下,他忘记了跟这位军士之间曾经发生过的的小小龃龉,鬼使神差的坐了下来。
只用清水煮过,稍微放了点盐的野猪内脏嚼在嘴里,腥味冲鼻。萧孟屏住呼吸,从曾军士手里要过酒瓶,猛灌了一大口酒。腹内仿佛有一团火在燃烧,他打了个响亮的嗝,感觉体内的潮气也随着这喷涂出来的酒气烟消云散了。
曾军士却不似他,捧着一大块猪肺嚼得很香甜。在萧孟惊讶的目光里,他坦然吃着。不多会儿,猪肺已经完全吞进肚子里,他拍打着手,抖落掉粘在手上的肉渣。双手在军裤上蹭了蹭,擦掉手上的油渍。这才拿起地上的酒瓶来,轻轻的抿了一口酒。畅快的舒出一口气,倚着树干道:“看你的样子,一定没这么干过。”
萧孟点点头,“在桑梅的时候,我也坚持使用餐具进餐。”
“即使只吃炒面?”曾军士取笑道。
“我会用勺子来舀着吃。”萧孟一本正经的回答。
曾军士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萧孟无奈的摇摇头,也跟着笑了几声。笑声渐渐低了下去,萧孟忽然道:“曾军士,我杀过人,也正儿八经的参加过战斗——不止一次。”
“哦。”曾军士不置可否的道。他伸出手去,从油纸包里抓出热气腾腾的猪心,掰成两块,把大的一块递到了萧孟的面前。“那死在你手底下的倒霉蛋儿是谁?”
“是个来刺杀院长的杀手。”萧孟想了想,想起那个夜晚。“我能杀死他,也是侥幸。但凡他有一点警惕,都不会上当。”
“处在那种环境下,不可能不警惕。”曾军士摇头道:“他不杀你,也有可能是心有怜悯。杀人以后,是什么感觉?”
萧孟摇了摇头,“没有感觉。就好像在学院里完成射击训练一样。”
“快点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曾军士催促着,噙住猪心顶上的血管,吮出血管里残留的血块。这次他吃的速度放慢了很多,慢条斯理的咀嚼着,不时来一口酒就着,吃的乐哉乐哉。
萧孟囫囵吞枣一样,把拳头大小的半块猪心塞进肚子里。他抹了抹嘴,学着曾军士的样子从军裤上蹭了蹭手上的油。其实手帕一直都装在兜里,但他怕拿出来又会被这家伙取笑。也许这样做,是潜意识里想要在这个老兵的眼中寻找到一点可怜的认同感也说不定。
“吃了就去睡吧。”曾军士没有与他分享剩下那块猪肝的意思,小口啃着剩下的一块心尖,抱着酒瓶子头也不抬的道:“明天早晨我们可能会早一点出发,要是叫不醒你,我会狠狠的踢你屁股。”
“是——队正。”萧孟拖长了声音回答,酒意微微上涌,一股睡意袭来。他打了个哈欠,轻手轻脚的溜进营地之中。
“这小子叫我队正……”曾军士低声自语了一句,将手里的肉块塞进嘴里,使劲嚼了几口。仰脖灌了一口酒进去。酒液顺着他的嘴角溢了出来,他伸出衣袖抹去酒液,嘿嘿笑了几声。
“队正……”自语声在林间微不可闻。
清晨。薄薄的晨雾笼罩了密林。
“快点起来,抓紧时间!”曾军士中气十足的吼声在营地里响了起来。临时营地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收拾声,以及军士的皮靴踢屁股的声音。
“沓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下一秒,军士的脑袋树干后面探了出来。
“曾军士,有什么事?”萧孟抬起头,用手将睡袋的褶皱抻平。
“没事,很好。”曾军士目光落在一旁的睡袋上,谷雨依然还在酣睡,乌黑浓密的长发遮住了少女清秀的面庞。军士的嘴角抽搐了几下,终于忍住了发痒的脚尖。“叫醒她,我们要出发了。”
“是。”萧孟从军士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他点头沉稳的回答。军士的脑袋缩了回去,紧接着,“沓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尽管谷雨昨天帮了自己,但这并不能改变少年对她的恶劣观感。手指轻轻戳了戳少女柔软的身体,萧孟冷冷道:“起床了。”
“求求你,再让我躺五分钟。”少女蜷缩在睡袋里,撒娇似的呢喃着。原来她早已经醒了,只是不愿意起来而已。
“那你很可能赶不上早餐了。而且军士也不会因为这种原因,浪费他宝贵的时间。”萧孟难得说了这么多话,只为叫醒一个贪睡的女孩。
“好吧。”谷雨沉默了几秒钟,终于从睡袋中爬了出来。
早餐是新鲜的猪腿肉汤配干炒面。士兵们快速吃过后,立刻整理行装出发。谷雨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跟在曾军士身后。军士皱了皱眉头,终于忍住了发火的冲动。“为什么不吃东西?”
“吃不下。”谷雨低着头答道。
“小长官,你来想办法。”曾军士目光落到萧孟身上,立刻便选择了把皮球踢给他。
“该死,我可不是她的保姆。”萧孟低声无奈的嘀咕着。
“我也不是。”曾军士耸了耸肩膀,大步跑着离开了他俩,走到队伍前面去了。
“要不……倒掉?”谷雨探询的抬起头来。
“正合我意。”萧孟哼了一声,将餐盒里的食物倾倒在草丛里。
看着少年疾步向前的背影,少女纠结的把玩着发梢。“有小迪在,我根本不用吃东西嘛。”在孙铿身边的时候,还可以含混过去。但是在这里,就显得不怎么正常了。她这样一个纤弱的女孩子,如果连续几天不吃不喝也能跟正常人一样的话,恐怕会被人怀疑的。
“你多少可以吃一点。”她自言自语着,声音变得尖细起来。
“好吧。听你的。”
……
尖兵队冲破了晨雾,穿过一片密林又走进一片密林。漫无边际的原始森林里,连阳光都似乎被隔绝了。队伍的行进速度并不快,军士需要不时的停下来,重新找到方向。又是一天的跋涉之后,尖兵队终于找到了一片河滩,也终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炊事兵将携带着的野猪肉切片,扔进锅里煮。食物的香味在河滩上弥漫着;潺潺的小溪旁,十几个赤条条的汉子在那边尽情清洗着自己的身体;而在小溪的上游,一片稍微茂密的乔木中,萧孟无奈的捧着几件军服,望着远处嬉闹的士兵们。
“你有没有偷看?”乔木中,传来一个警惕的声音。
“我去偷看母猪洗澡,也懒得多看你一眼。”萧孟冷冷嘲讽道:“抓紧时间,曾军士在等我们。”
耳畔传来悉悉索索的水声,萧孟的脑海里自动生成了一副香艳的美人出浴图。如果不是少女的过往激怒了他,也许她会是个不错的交往对象。无论家境,相貌、学识都和自己是良配。而那些关于为院长暖床的桃色花边,身为当事人之一的萧孟是最清楚的。院长和谷雨之间,没有一丝的可能性。他能读懂院长的眼神,从始至终,他都把谷雨当成了一个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