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军士愣了一愣,仿佛没听见王祀的命令。从登陆的第一天开始,尖兵队就是挺在整个海兵队最前面的刀尖子。将是兵之胆,那他们这些精兵就是将军的支柱。哪怕尖兵队再疲劳,王祀都狠着心没有下达过一次后撤休整的命令。
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来了这样一句。曾军士有点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因为太劳累而产生了幻听的症状。他本能的掏了掏耳朵,不敢置信的问道:“王……王长官,您敢再说一遍吗?”
王祀横了他一眼,不耐烦的道:“全队后撤修整,尖兵的任务交给其他中队。你们——另有重要任务安排。”
“保证完成任务。”曾军士挺胸横臂,肃然答道。目光却落在帐篷里那对少年男女的身上,心中琢磨着:该不是保护这两个半大孩子吧?
王祀笑骂道:“老曾,你是昏头了吧。还没问过到底是什么任务就这么信心满满的答应下来。”
“没有咱尖兵队完成不了的任务。”曾军士裂开嘴笑了笑,露出满口的黄牙。“您下命令吧。”
王祀笑了笑,指着身旁两人道:“尖兵队的任务,就是保护好他们两人……”
果不其然!曾军士心中嘀咕,已经开始想念南大陆北部的金色沙滩了。但王祀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险些一个跟头摔到帐篷外面去。
“前出侦查,找到坎达拉城。具体的后续任务,要听从他的指挥。”说着,王祀用手指了指那位少年军官。“认识一下,萧孟。军研院院长孙铿的侍从官。”
曾军士恍惚了几秒钟,立时回过神来。他双腿一并,脚跟响亮的碰在一起,举手横臂于胸敬礼道:“您好,萧长官。愿意听从你的指挥。”
“这位是谷雨,也是院长的侍从官。”王祀指了指一旁的少女,介绍道。
“您好。谷长官。”曾军士的手臂没有放下,半转身向少女致敬。
谷雨并没有回以军礼,而是礼貌的点头笑了笑。曾军士不以为忤,或许两个人下意识里,都没有把(自己)她当成一个真正的军人。
“现在带着弟兄们去准备吧,黄昏时分正式出发。”王祀吩咐了一句,曾军士便怀着满腹的心事走了出去。他刚刚走出帐篷,王祀就压低了声音道:“老四,你和谷雨一出来,院长身边就真的空了吧?”
“是啊。”萧孟淡淡回答。“林长官去了蜀州,还没有回来。临来之前,院长还念叨我哥。说我哥在就好了。不过还好,有狐长官在暗中保护,对他的安全问题倒不用担心。只不过累一点罢了。”
“萧显那个不负责任的混蛋啊!”王祀忍不住忿忿骂道,似乎忽然意识到某人的弟弟还站在面前,嘴角勾出一丝微笑,道:“老四,你可别介意。”
“这倒不会。”萧孟摇头道:“我哥就是这样,有什么事情想不开,是不会主动提出来的。他只会在心里闷着。父亲和大哥、二哥也拿他没有办法,更不要提院长了。”
“也不知道这小子去了那边,会不会很冷。”王祀挂念着远走他乡的挚友,感叹了一句。放下私事,正色道:“院长把你们派出来,除了找到坎达拉城,就没有别的任务?那个事情,是不是真的?”
萧孟沉吟了几秒钟,“现在,我们没有得到那支小分队的任何回报。那件事情依然真假难辨。不过,院长那边已经做好了准备。所有舰船都在南大陆北岸待命。一旦南大陆生变,优先撤离军方的人。至于那些来捞金的各大家族探险队,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他看着王祀,轻声道:“你们也要做好准备。因为接下来,海兵队要走的更远。也会很危险,电台要时时保持开机状态,省得接收不到重要的消息。”
“我知道。”王祀沉稳的点了点头。
谈话告一段落,王祀去安排防务。帐篷里只剩下谷雨和萧孟两人。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眼,萧孟冷哼一声,卸下面具扭过头去冲着窗外。谷雨惆怅的叹了口气,“真的不理我?在接下来的任务中,实际上还是要以我为主的。你这样的态度对任务可没有什么好处。”
萧孟眉头微皱,表情生硬道:“公是公,私是私。执行任务的时候,你是谷雨侍从官。私下里,我实在懒得搭理你。各行其是可好?省得看见心烦。”
“我和院长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大可不必如此。”谷雨觉得还是应该解释几句,毕竟现在小迪并不打扰她的私生活。如果以谷雨的身份活下去的话,跟同僚间打好关系是必要的。
“因为你的原因而远走的陈葭、因为你的原因而死了的关蓉,因为你的原因而几乎放弃军人生涯的萧十三。你还想再害多少人?”萧孟冷笑道。
“……抱歉。”谷雨沉默了片刻,欠身郑重道。
“抱歉,他们都没站在这里。我也不想听你的抱歉。”萧孟冷着脸道:“我们相互的距离远一点,于你我也安全一点。名义上我还是主官,现在请自由活动吧,谷雨侍从官。”
这是一个委婉的逐客令,谷雨心知她和他之间恐怕已经没有了任何缓和的余地。脸上表情更是失落。微微欠身,以示告别。她悄无声息的走了出去。
萧孟在帐篷里困兽一般转了几圈,觉得这南大陆上的气候当真令人烦闷。索性也走了出去,找人问清楚了尖兵队的营地,信步走了过去。
简陋的营地里,十几条长大汉子坐在阴凉处默不作声的擦枪,整理着装备。曾军士坐在营地中间的旗杆下,翘着二郎腿,歪着脑袋,一点都没有铁血军人的行状。他眼睛微阖,嘴角叼着的烟卷已经烧掉了大半,一截烟灰抖落下来,完整的落在他胸前的勋章旁。
萧孟故意放重了脚步,好让对方听见。
曾军士依然含着烟蒂,嘴里含含糊糊道:“你站在营门的时候,我就听见声音了。我今年已快四十岁,跟你一个半大小子敬礼实在心有不甘。就饶了我吧。”
萧孟被他逗得一笑,索性坐在他的身边。毫不客气的伸手摊开手掌,示意他给自己一支烟。
“没抽过就不要学大人的坏习惯。”曾军士教训了他一句,还是不情不愿的把上衣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丢给他一枝。“院长他老人家还好?”曾军士仰望着天空中大朵的白云,淡淡问道。
“吃睡还是那么少。办公桌一如既往的杂乱。”萧孟接过烟卷,却不急着点燃。目光落在曾军士胸前的勋章上,“您是第一批在咸阳受训的海兵队学员?”
“是啊。当年在咸阳,有幸见过院长几面。”曾军士悠悠道,又抽出一枝烟借着烟蒂的余火点燃。“跟王祀、老田、齐大志都是一波的。当年一起合影的时候,站在老田背后的兵就是我。走得那天下着大雪,好像昨天发生的事儿一样,记得清清楚楚的。”
“您是前辈。”萧孟由衷道:“我去咸阳的时候,你们已经离开了。”
“那地方现在怎么样了?”曾军士好奇问道:“那时候,我们都管院长叫‘耗子郎将’。海兵队受训的时候,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地下打洞。我们都说,院长是属耗子的。”
“那里啊……”萧孟仔细想了想,“保证你回去的时候都认不出来了。”
“是吗。”曾军士怅然若失的咕哝了一句。转头望着这个与他儿子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军官。“小长官家里有几个兄弟啊。”
“我家兄弟五个,我是最小的。”萧孟从没被人问过家世,无论走到哪里,左相四子都是他一辈子都抹消不掉的标签。因而曾军士问起时,稍稍有些愕然。随即就平复了情绪,老老实实答道。
“你兄长们都是干什么的?”曾军士笑着问道。
“大哥在蜀州做官,二哥是军人,三哥……”萧孟约略愣了愣,脸上带着一丝复杂的情绪道:“三哥曾经也是军人,姐姐现在在咸阳新式陆校做教员。”
“一家子都挺有出息的嘛。”曾军士点评道:“小长官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家父……”萧孟沉吟着,他从未被人详细的问过家世,一时间有些难言。过了许久才期期艾艾道:“家父曾做官,现在已经荣休了。不过,最近被派到桑梅特区,在那里任职。”
“家世显赫啊。”曾军士习惯性的赞叹道。
“称不得显赫。比我家强的可多多了。”萧孟谦虚了一句。
“那是。”曾军士理所当然道:“咱们海兵队的长官王祀,就是将门之后。王素大将军的长子,按理说应该在大将军身边鞍前马后的,可是呢,爷俩天南海北,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
“王长官……”萧孟张嘴,怎么想怎么觉得这个称呼挺别扭。迟疑了一瞬,随即坦然了。“王长官也是院长的爱徒。院长常常提起他,当年他因为悔婚的事情惹怒了长公主殿下的时候,还是院长为他说情。”
“别提那个骚浪娘们儿!”曾军士突然爆出一句粗鲁的话来。“吕家的姑娘多好!跟画里的人似的。王祀那小子,纯粹是牛屎糊了眼,又瞎又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