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十月二十七日,晴。南大陆中部原始森林地带。
踩着齐膝深的糟烂落叶,几个士兵自动组成一条松散的散兵线朝前徐徐推进。已经是离开洛特城进入密林的第三天,一切都相安无事。但每个人的心里并不像当前他们所处的环境那般平静无波,这种死寂而压抑的环境让每个人都沉甸甸的搁着一块压舱石,不知什么时候,脆弱的支撑就要断裂。
从一天前开始,长官们便下达了进入最高级警戒状态的战备命令。海兵队的突进速度猛地减缓下来,步步为营,小心翼翼的朝着目标搜索前进。
已经临近秋末,可南大陆的气候依然燥热。茂密的森林中,除了蚊虫不知死活的发出嗡鸣,鸟兽绝迹,仿若进入了一片无人的荒漠。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情况很反常。但为什么反常,却没有几个人能说清楚。每个人只能压抑着,警惕着等待那个时刻的降临。而在那之前,还是要忍耐。
海兵队第一部横向铺开了一条宽达三十秦里的正面,在他们的身后,是主力部队。进入完全没有道路的丛林之后,最后一批重武器被留在了洛特城。现在,海兵队的士兵除了手里的步枪和腰里悬挂的刺刀,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仰仗的东西了。至于最新式的手投炸弹,因为没有解决好防潮问题,现在已经十之七八都不能使用。据说军研院的科工人员已经抵达了绿岛,正在抓紧时间研制新型的防潮性能更佳的手投炸弹。
“停!”为首的军士高高举起右手,低喝了一声。
在他身侧的几个士兵立刻停住了脚步,机敏的伏进草丛里。几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所有可能出现敌人的方向,手指轻轻扣在扳机上。一旦发现敌情,第一时间就可以用所能达到的最凶猛火力给敌人一个深刻的教训。
军士慢条斯理的弯下腰,从靴筒里捏出一只吮饱了血的旱蚂蟥。两指齐齐用力,“啪”得一声,血花飞溅。“休息十分钟,然后继续前进。”军士左右望了望手下们,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你们很警觉,很好。继续保持,不要松懈。”
所有人同时松了一口大气,忍不住腹诽起这位说话大喘气的军士来。但有意见只能窝在心里,没人敢当面提出来。
军士是海兵队仅有的参加过战斗的百余人之一,以他的资历,在扩充后的海兵队里,担任个中队队正都绰绰有余。但他并没有像其他同期的袍泽一样放下步枪,离开火线进入指挥层。
有人说军士曾经犯过军法,险些被枪毙;也有人说军士之所以不愿意从基层离开是为了在南大陆上找到他同胞兄弟的骸骨——那次海兵队的初战,带走了这支初生部队接近三分之二的骨干。但不管为什么,军士还是那个军士。还是那个中队队正见了都要老老实实先敬礼的老兵。
军士倚着树干坐了下来,把秦五式转轮步枪放到手边。尽管海兵队已经开始陆续用新式步枪替换这种射程较近,威力较弱的老式步枪,但军士并没有凑那种热闹。尖兵部队依然还保持着旧日的传统,秦五式转轮步枪的高射速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目前海兵队缺乏重型连射武器的缺憾。尽管射程较近,但几十米外就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树干的丛林里,交火的距离也就目视距离而已。
其他士兵有样学样的跟着他的动作,不用他吩咐,自动就有人担负起了哨兵的职责——在经历过战火的老兵手里,他们这些只进行过几次实战演练的新兵蛋子快速的成长着,成为王祀手里最信赖的力量。
防潮口袋里的压缩炒面早就受潮结块了,军士也不在乎,用手捏起一块就啃。自从进入丛林地带之后,后勤受到的影响就开始加大起来。起初还有新鲜的蔬菜和肉类通过后勤车队运上来,自从离开洛特城,进入丛林之后,尖兵们领到的粮食口袋里,就只剩下了炒面和一块咸的发苦的肉干。
到了第三天,连肉干都没有了。据后勤队的兄弟们说,海军部队目前正在准备一个大动作,以至于所有运输辎重的船都抽走了。所幸炒面的加工制备都在登陆地点,这个管够。
下边的士兵也没什么好说的,看看军官和他们吃的一样就坦然了。长官们都没话说,他们还鼓噪什么?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军士如是想着,皱着眉头将又咸又甜的怪味炒面填进嘴里,用唾液打湿了,囫囵着咽进肚子里去。自从没有办法获取盐分和蔬菜之后,听说那位足智多谋的院长阁下又想到了新的办法。把蔬菜和盐分打碎了添加进炒面里。现在的炒面和几年前吃到的那种已经完全是两个概念,唯一没有改变的,是特别难以下咽这个特点。现在受了潮,多少还顺溜一些。如果是它处于干燥状态,吃得时候一定要注意两点:小心翼翼,屏息静气。否则一不小心,干燥的炒面就会蹿进嗓子眼里,嗓子眼儿痒痒的,能让你难受一整天。
刚吃了两口,军士就听见草丛中传来一阵簌簌的脚步声。他脸色一肃,放下防潮口袋,一手提起步枪,瞬息间已经完成了从休息状态到战斗状态的转变。枪口对准了草丛,他沉声喝道:“什么人?口令!”
“闪电!回令?”草丛里的人对上了口令。
“尖兵。”军士悄然松了一口气,放下枪重新拿起防潮口袋往嘴里塞了几口。
草丛里冒出一个脏兮兮的脑袋,看见军士,脸上顿时露出喜色。“曾军士,让我一通好找!快跟我回去吧,王长官有请。”
“王祀找我?”军士将嘴里的炒面咽了下去,又吞了几口唾沫湿润一下口腔。这才开口问道。
那人点了点头,从草丛里站立起来。肩上绣着的两颗黑星意味着他来自于海兵队的策士部,虽然还年轻的不像话,但也已经脱离了兵的行列,成为帝国军官中的一员了。
“蹲下!”军士却丝毫不假辞色,厉声训斥了一句。
那策士慌忙蹲下,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来。“曾军士,已经有最新的消息传过来了,咱们所处的位置是安全区。不用这么紧张吧?”
军士哼了一声,“自从登陆那天起,就得时时刻刻都防备着。田副队正是怎么死的,不用我再说一遍了吧?”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来人点头称是,催促道:“王长官催的急,咱们赶紧走吧。”
“行,我知道了。”军士点了点头,猫着腰跟他走进草丛里。
“您不用安排一下防务?”那人有些惊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我又不是他们的保姆。”军士冷冷回了一句,那人碰了一鼻子灰,再也不吭声了。
两人走出五六秦里,终于才敢直起腰来。现在海兵队的阵型就是个蜷起来的刺猬,半弧形的外围防线内,保护着海兵队的核心机构。队指挥所,策士部,队属野战医院以及无所事事的后勤部队。
军士把步枪挎在背上,神色轻松了不少。盯着那策士腰间的手枪枪套,冷不丁问道:“枪新换的,后勤能上来了?”
那人摸了摸后脑勺,转头道:“什么都瞒不过曾军士您。后勤是上来了,王长官也是因为这个才让您过去的。”
“他找我保准没什么好事。”军士哼了一声,咧了一下嘴。把嵌在齿缝里的食物残渣咽进肚子里去。
“呵呵……”话里涉及到了海兵队最高长官,策士也没什么好说。干笑几声掩饰过去,好在队指挥所已经到了,策士忙把人交给指挥所外值哨的军官,擦着满头冷汗告退。
军官将军士带进了队指挥所一间昏暗的帐篷,军士还没适应帐篷里昏暗的光线,立刻就听到了王祀热情的招呼声。
“哈哈哈,老曾你可来了。”他牵起军士的手臂,来到帐篷中间。朝李贝摆了摆手,“李贝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给老曾倒茶。”
李贝应了一声,转身从帐篷里走了出去。军士这才看清,帐篷里不仅仅只有王祀和李贝两人,还有两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少女。这不由得让他感到有些迷惑,帝国这是无人可用了,怎么连刚成年的娃娃都派上战场了?
这一对少年少女的衔级可不低,小小年纪,已经走到了校尉的顶端。少年英武俊朗,少女弱不禁风、楚楚可怜。军士忍不住大摇其头,这到底是谁管征兵的,这样的身板也能上战场?如果能的话,把他头拧下来当球踢都可以。
心里正乱七八糟的转着念头,只听见王祀拉着他的手朝少年说道:“萧老四,这是我手底下最好的兵。虽说比不上特侦十一,但也能拉出来跟院长的卫队比试比试了。这位是老曾,曾大力。”他朝着少年翘起一根大拇指,赞道:“我手底下最好的军士。”
少年和军士的眼神碰到了一起,军士能感觉到,少年眼神深处隐隐藏着一丝不屑。或许他自己并不自觉,但军士确确实实的感觉到了。他忍不住道:“王祀,有任务就赶快下吧,小兔崽子们还在那边猫着呢。”
王祀愣了愣,摆手笑道:“不急不急。尖兵队先撤回来休整,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