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晓的妻子过来给客人们斟上了茶,借着倒茶的功夫,她偷偷看了一眼那自从进门便一言不发的女子。只见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女式秦装,清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脂粉的痕迹。这样的打扮在林州这个稍微靠内陆的州郡显的很新潮。她依然梳着代表未嫁女子的发髻,但隆起的小腹向每一个人都骄傲的宣布她是一个即将成为母亲的女人。
陶静茹暗暗啐了一口,将这女子归为过于轻佻以至失贞一类。转头又打量了吕耀辉一眼,这男子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即使坐在椅子上,也紧紧牵着吕嫣的手。‘这两口子真不害臊。’她心中如是想道,低着头退了出去。
公公的年纪愈发大了,脾气也越来越古怪。这样的场合,她们身为女子的,能不在场就尽量不在场。要不然的话,轻则便是一顿训斥,重的话甚至扬起拐杖就劈头盖脸的打下来。公公才不管是谁犯了忌讳,惹怒了他,连婆婆也一起打。
林光一掀起茶盅的盖子,抿了一口茶。“这次来得仓促,没来得及给老长官带礼物。”
“你能回来看我就是最好的礼物。”李琮感慨道:“当年我做林州军事长官的时候,也送走了十几个童军。也只有你一个人回来看我,其他人这么多年没有音讯,大约都是没熬过去。玲玲近来如何了?是不是你又欺负她?”
“哦。玲玲在接受最后一次试炼的时候失踪了。”林光一轻描淡写道:“我找了她很久,都没有什么结果。”
李琮顿时沉默了,他自己也经历过爱子失踪的痛楚,短短一年多的时间就感觉百病缠身,时日无多。望着林光一道:“小光,不要担心了。玲玲是个有福的,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林光一笑了笑,“我现在已经不太担心她了。对了,老长官。这次我还给你带来了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李琮随口应付了一句,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汤。
“李云晓目前已经被帝国海军部重新录用,并被委以重任。只是目前他有任务在身,不便前来。所以特地拜托我,护送他的夫人返乡。”林光一淡淡说道,仿佛没有注意到李琮骤然变得铁青的脸色。
“那……那个逆子!提他作甚!”李琮哼道,重重的顿下茶盅。
“老长官,这就是您的不是了。”林光一道:“外界传扬的消息并不真切,您有疑惑为什么不致信海军部,而是偏听偏信别人的谣言呢?”
李琮总感觉林光一的话里有些不对。迟疑了很久,猛地一拍脑门,厉声咆哮道:“刚刚你还说了什么?这个忤逆子在外面又找了女人?他对得起静茹吗?这个混账东西!”
“他当时流落在孤岛,已经抱定了这辈子难以生还的心思。这种绝境下,没有一个女人作为他的支撑,恐怕很难活下来的。”
李琮的思绪却全部都乱了。儿子失踪,就算死在前线,也是为国尽忠,理所应当。可是,儿子并没有死,还活着。不过没在玉门,而是辗转到了南洋。这差不多两年的时间他到底去了哪儿?从玉门到南洋差不多得有万里之遥,他路过家门的时候就那么狠得下心不进来看上一眼?
只听林光一接着说道:“这位就是吕嫣,云晓的夫人。这次刚从南洋回来,还没有回家,就先来拜访二老。希望你们能够接纳她,允许她成为家庭的成员。”
李琮的目光随着林光一的手指投到吕嫣的身上,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疑惑的望向坐在吕嫣身侧的年轻男子。
“我是吕嫣的兄长,吕耀辉。”吕家大公子站了起来,欠身道:“家妹的婚事定的唐突,特地上门致歉,给您添麻烦了。”
吕嫣听他如是说,知道自己的选择一定是得到了家里的支持。否则兄长的第一反应一定是把自己从泉州拖走,而不是陪着她上门来见男方的家长。她心里微羞,不自然的摆弄着发梢。
李琮暗暗观察过这对兄妹,他们身上的服饰做工考究,显然非富即贵。也不知道那混账儿子走了什么运道,只是这么一来,只苦了多年来一直都默默付出的静茹。
他是狠不下心把这漂亮女娃赶出家门的,只是把李云晓恨得牙痒。拄着拐杖轻轻杵了几下地面,皱眉道:“世侄客气了。无论怎么说,都是我家孩儿的不对。”他的目光落在吕嫣微微凸起的小腹上,叹了口气接着道:“如果需要老朽做什么,请尽管说。老朽断不会让你因为他而名声受损的。”
吕嫣甜甜笑道:“我跟了他自然是无怨无悔的,也没有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人家的女孩子。只求公公婆婆能收留我,容我在膝前代他行孝就好。至于跟静茹姐姐相处之事,小妹自是知道规矩的。”
李琮点了点头,既然女方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份上,他这个做长辈的也只有接受这门从天而降的婚事了。几人又说了阵子话,林光一便起身告辞。尽管双方已经口头把婚事定下,但这时候吕嫣留宿在李家还是多有不便。李琮没有挽留,送了几步便回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提起笔来,借着昏黄的灯光一字一字的写着婚书。
与此同时,偏房中。青尧早已经睡下,陶静茹对着豆子般微弱的灯火,暗暗垂泪。
昔日他从军官学校毕业,回家第一件事便是迎娶了她过门。婚礼说不上风光,但绝对称得起隆重。
婚房里,凤烛流着喜泪,大红的帷幔下,她撩起纱帐一角,羞红着脸偷偷看他的背影。那一夜,终生难忘的温柔旖旎。
三日入厨下,洗手做羹汤。幸福安详的小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的时候,他却要收拾行装,准备回到他需要守护的地方。那一夜,她放弃了羞怯,紧紧抱住男人宽厚的背。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
从此一别就是数年,再回来的时候,青尧已经蹒跚学步,搂着门柱怯生生的望着那个陌生的、胡子拉碴的男人;而她在袅袅的炊烟里,擦拭着额上的汗水,望着他痴痴的笑。
再再后来,他失踪的消息传来。家里陷入了绝望的境地之中。公婆数日之间苍老了十几岁,青尧不懂事,总是拉着她的手问:爹爹到底去了哪儿?她回答不出,却坚持着不肯戴上象征寡妇的白花。
现在听说他还活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长久的守候终于有了落地的支撑。但那之后,她总觉得那个年轻的女子笑起来的样子,是那么可憎。
如今事已无可挽回,有时候她回想:就这么离开了吧。可天下之大,哪儿能容得下她?也只能垂泪,也只能垂泪。
夜已深,深秋的风萧索的掠过屋檐,摇曳着树梢,发出“沙沙”的轻微响声。在她的甜梦里,依稀能看的到男人的背影,他宛如一座山,安稳的站在她的身边。她想要奔上去,宁肯做一株卑微的野草。
他的梦里,会不会有我?静茹如是想着,进入无梦的酣眠。
秦历717年九月十日,凌晨三时。雪风号武装侦查船,船长室。
李云晓猛然从睡梦中清醒过来,靠在舱壁上,侧着头倾听着外面的动静。船舱外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尽管刻意放缓了步速,但在深夜里,还是显得异常刺耳。
他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枪,一个箭步冲到舱门后。轻轻将舱门拉开一条缝隙,朝外望去。
船舷走廊上,两个矮小的身影正蹑手蹑脚的朝着中后舱段摸去,****的背在夜色中闪着幽幽的油光。空气中河水的腥味儿,似乎更加浓重了一些。
这些不速之客不知道来了多少?李云晓轻轻合上房门,仔细倾听着。雪风号所有的舱门都是只能从内部开启的,暂时不用考虑留守在船舱里的船员的安全问题。也许只是觊觎甲板上财富的小偷,他一厢情愿的想着。
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就将这些讨厌的家伙们赶走的话,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李云晓并不愿意让自己的手下们与当地土著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他的人手很匮乏,死伤一个都是不能接受的损失。也许……可以用到那个。他打定了主意,拉开一道暗门,走进了舰桥。
姜信虎也早就醒了,这条老海狗睡觉的时候都睁着一只眼睛。之所以没有发出战斗警报,显然也是与李云晓抱持着同样的心思。特侦十一昨天下船后并没有回来,学者也跟他们在一起。城市遗迹里的情况更加复杂,一旦发生交火,恐怕会把夏八方他们置于两难之地。那可不是李云晓愿意看到的。
“通电甲板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李云晓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会儿外面的土人正在寻找进入船舱的入口,但他们的耐性可能不会持续太久。趁着他们都还集中在船舱外部时,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这些麻烦。
“那玩意儿有用吗?”相比船上安装的黑科技装备,姜信虎还是更加相信手里的枪。
“总值的试一试。”李云晓沉声道。
姜信虎摸到船长指挥台边上,弯下腰打开了一个暗匣。在雪风号改装的最后几天,从帝都来的科工小组为他们装设了这种非致命性防御利器。原理很简单,甲板上嵌入细铁丝作为优良导体,电源是装设在船底的一个电池组。只要打开开关,雪风号的甲板就会变成带刺的铁毡。这对于习惯赤脚的土人来说,简直就是无往不利的大杀器。
只不过,一切都没有进行过实战验证。所有的作战效果目前都停留在科工小组的计划书里,它能够产生的实际作用,李云晓和姜信虎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