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三月初五,晴。天海城南郊起降场。
连续肆虐了很多天的狂风终于告一段落,城市的上空迎来了久违的阳光。起降场的广场上已经被飞艇填满,策划了许久的行动终于迎来了它正式实施的这一刻。
“报告长官!第一中队集合完毕!”
“第二中队集合完毕!”
“第三中队集合完毕!”
“……”
“……”
卫指挥申博站在旗舰“光辉”号前,认真聆听着来自各中队的报告。终于最后一个中队向他报告了情况之后,全场陷入了一片安静之中。碧蓝的天空下,千余人的方阵鸦雀无声。申博的目光扫视过去,沉声道:“只有胜利才能配得上我们的价值!多说无益,出发!”
与此同时,距离起降场西南一角的护卫艇队,十二艘交通艇改装的护卫艇已经先行起飞,他们将会围绕着一艘用作诱饵的飞艇飞在大队前方,而运输第一机动卫的运输艇部队则远远尾随。等到清空空域,占据了绝对制空权之后,运输艇将会在敌人后方投下作战部队实施占领。这将是一把硬生生插进敌军软肋的尖刀,卡住敌人咽喉的石头。他们的目标已经预设完毕,就在数百秦里之外的极光城。
背着沉重的装备,齐武作为队正最后一个爬上飞艇,舱门里伸出两只手来,一左一右把他拉了进去。他浑然没有注意到,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几个身穿军服的人用银版相机对准了他们。三条手臂定格在相机的取景框之中。帝国有史以来第一次大规模空投作战,就这样以特殊的方式留在历史文献记载当中。
无数历史学家面对这张相片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的在想。当年那个身穿沉重装备爬上飞艇的士兵,脑子里闪现的是什么?是许久未见的恋人,还是白发苍苍的爹娘?
但实际情况却是——齐武什么都没有想。或者说什么都没有空闲去想。他们的心中,只被一个词填满。就是“胜利”,只有“胜利”。
在冰冷的座位上坐下,齐武才长长吁了一口气。不枉准备那么许久,终于踏上飞艇的一瞬间他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现在……踏着兄长留下来的脚步去迎接一个接一个的胜利吧。他这么对自己说着,抬头正好碰上金辉的目光,两人含笑对视了一瞬,各自坐好。而此时舱门重重关上,飞艇艇长从驾驶舱中走了出来。“兄弟们!享受这次旅程吧!帝都的鲜花在等着你们,帝都的美女也在等待着你们!”
随着他的话语声,艇身猛地一震,从地上缓缓升了起来。
“光辉”号作为旗舰在整个雁行阵列的最前端,艇首艰难的扬起来缓缓向更高处爬升。舱室里,申博小心的维持着手里酒杯的平衡,不让酒液洒到自己的身上。心不在焉的听着吕琛的介绍。
“我们将会达到目前所能达到的最大升限穿过战区。在最后抵达目标区域上空的时候,降低高度到适宜开伞的五百米高空。”吕琛倚着舱壁道:“抵达时间大概是明天下午的三点左右,你们可以先休息一会儿,记得用绑带把自己绑牢了,否则从床上掉下来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过你们。”他难得的开了一句玩笑,然后正色道:“今天夜间我们将会越过混成军团的头顶,把他们甩在身后。可惜这次是看不到院长的直属部队的英姿了,不过你们总会见面的。”
“院长的部队这次是全部骡马化。”千禧道:“他们的行进速度可能比我们慢不了多少。”
“是啊。”吕琛答道:“大草原上显示不出我们空军的优越性来,但这次只是牛刀小试。第一次出击,总要找一个弱一点的对手才好建立信心不是么?会有一天会让他们对我们刮目相看的,先失陪了各位,驾驶舱不允许我离开太久。”
目送着志得意满的空军指挥官离开,申博缓缓抿光了杯中的酒。摇晃着空空的酒杯,目光瞥向舷窗外。春日下午的阳光温和的射入舷窗,晒得人昏昏欲睡。将军的目力非常,远远望到天际线上出现了几个移动缓慢的黑点。
“那是咱们的护卫部队,代号空中骑士。”吕琛的侍从官没等申博发问,便已经将答案说了出来。
“空中骑士?”申博摇着头:“指挥官好大的口气。他们顶多算是捕蝇草,可算不上骑士。等他们的航速能跟得上那些飞鸟之后再这么自称还差不多。”
听出将军话里的不以为然,侍从官肚子里有些不忿。但最终还是忍下来,陪着小心道:“现阶段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毕竟我们这些靠浮力的比不上那些靠翅膀的家伙。”
“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千禧看出了侍从官的不服气,他叹了一口气道:“你的长官没有告诉你,并不代表帝国对那些傻鸟无计可施。我们可是有真正的骑士。到时候这些圆敦敦胖乎乎的飞艇,怕是真的只能退居二线了。”
千禧说完,与申博相视一笑。脑海里不约而同想起一个人来。此时此刻,远在千里之外。某个少年立刻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小弟,你怎么了?”何囡停下了脚步,转头疑惑的望着已经越发英武的少年。
“姐,我没事。”何虎子揩了楷鼻涕,瓮声瓮气道:“昨夜吹了一整夜凉风,大概有些感冒。”
“你自己一个人在十五研究所那边,可要照顾好自己。”何囡踮起脚尖摸了摸少年的脑门,突然温柔的笑了起来。“不知不觉,我的弟弟已经长大成人了呢。”
何虎子这才发觉,曾几何时只能摸到姐姐辫梢的自己,已经在个头上超过了姐姐。
“爸爸在天有灵,一定会为你感到欣慰的。”何囡低声说了一句,姐弟两人想起了早逝的父亲,不由得有些感伤。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咸阳的春天已经温暖宜人,何虎子一身罕见的淡蓝色军装就已经很是扎眼,他的姐姐何囡今天并没有穿着军装,而是穿了一条素白长裙。路过的行人都把这姐弟俩当成了情侣,频频对他们侧目以视。两人经受不住这种热辣的目光,慌忙夺路而逃。沿着一条林荫道走了好远,才堪堪避过那些如同看待相亲对象一样的眼神。
两人只顾着逃走,谁也没有注意到街旁的马车上,有一双炙热的眼神盯着他们的背影。
老者坐在车厢软座上,昏昏欲睡。他身上穿着学院里的教员服装,微阖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而坐在他对面的少年却有些不耐烦。摇了摇老者的身体,轻声道:“三伯,拉你出来是看姑娘的,你睡觉是什么情况?”
“是你的姑娘又不是我的。”被称作“三伯”的老人睁开了眼睛,隔着车窗朝外看了一眼,“我看过了,可以走了吧。”他低声咕哝着自语道:“跟狐步左那老赖皮约好了下午要一起下棋的,全被你小子给搅和了。”
“您还没说您的看法呢。”少年着急道。
三伯微微捋了捋胡子,似笑非笑道:“耀明啊,你想让三伯说什么呢?”
“那个姑娘啊!”少年正是吕耀明。刚过了新年,已经度过了实习期,成为了咸阳少年营一七年度的正式学员。“您的侄儿已经到了婚娶年龄了,难道不应该在学院里找一个姑娘一起过一辈子?说实话,三伯啊,我到了这里以后才发现,女人真正是女人,外面那些花花草草,不过都是庸脂俗粉而已。”
“去去去,你才在学院里呆了多久,就被孙铿和章淼夫给洗脑了?”三伯不屑道:“那小丫头是那个老家伙的学生,你这小雏鸟驾驭不了。我劝你还是省了这份心,省得以后被小丫头骑在头顶上,你做牛做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我们老吕家的人呢。”
“我不管,我就要她。”吕耀明见说不过这老者,索性开始耍赖。老者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全都招了以图耳根子清净。吕耀明得了准信,立刻欢脱的逃下车去。把三伯一人丢在车厢里。三伯摇头叹息了一声,自语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可管不了那么多。狐步左你这老东西,莫要管太多也是了。”他敲了敲车厢壁,吩咐道:“车夫,开去狐步左教授家,说好了下午一起下棋的。”
吕耀明三步并做两步沿着林荫道追出好远,并没有看见伊人的踪影。四处张望,正惶急时。忽然听见耳畔有人轻声问道:“这位……同学,请问您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转过头来,正迎上何囡清秀的脸。吕耀明感觉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的跳着,快要从嘴巴里跳了出来。他缓缓点着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艰难的道:“确实……丢了东西。丢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也许我可以帮你一起找喔。”何囡微笑道。
“好。”吕耀明面上沉稳的回道,心中却在呐喊,“我丢了的东西就是你啊!用一辈子陪我一起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