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三月初二晚二十时五十九分,大风。天海郡南部飞艇起降场。
亚达大公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失败之后,已经完全丧失了战场的话语权。宛如一个眼瞎耳聋的残疾人,在桑梅草原的北方苟延残喘。因此秦军的攻击部队可以在出发阵地堂而皇之的集结,甚至连战役佯动都没有进行。所有部队以最快的速度完成了从守御状态到进攻状态的转变,大军整装待发,只等着攻击命令下达。
七级大风让停驻在地面的飞艇变成了怒涛中的树叶,随着风力的强弱不断变换着姿态。这让等候在艇外的伞兵们都在暗暗念叨,在他们从天空降落以前,保佑他们的载具一切平安。
金辉不放心的又在队伍里转了一圈,检查手下们的伞包是不是整理妥当了。这是他们保命的家伙,容不得半点疏忽。万一到了半空打不开降落伞,可没地方哭去。
“队正,咱们今天能走得了吗?”一个年轻的军士拉着齐武低声打探着消息。
“还没有接到最后命令。”齐武摇了摇头,“也许会有推迟,但绝对不会取消行动的。”
北方的初春,气温与冬天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伞兵们在冰冷的春夜里呆了三个小时,冬装几乎快要被无休无止的冷风吹透了。申博吩咐后勤队给士兵们送去了暖身体的姜汤,忧心忡忡的望着窗外。大风已经刮了一天一夜,没有丝毫要减弱的迹象。
千禧老神在在的坐在指挥部的火炉前,手里转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小刀。“该是我们的功劳,远在天边也跑不掉;不是我们的功劳,放在嘴边也吃不了。”他抬头看了申博一眼,冷言宽慰道。
“我们是尖刀,怎么能被天气打垮?”申博揉着太阳穴,疲惫的道:“不明白为什么指挥部还不下达最后的出发命令。”
“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里什么情况都会发生。”千禧道:“卫指挥,您的冷静沉着跑到哪里去了?”
“这是我们的第一次战斗啊。”申博苦笑道:“难道你不紧张?训练了那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天。成功了,你我的心血没有白费;失败……不,我不接受任何失败。”
“院长宝贝这支部队的心情绝不亚于你我。”千禧道:“所以,耐心等待吧。一定会有个好结果的。”手里的刀子突然停止旋转,从少年的手里飞了出去。“哆!”的一声,稳稳扎中了红心。
“好彩头!”千禧拍了拍手,从火炉前站了起来。
申博沉默望着少年,知道他的紧张心情与自己不相上下,到这时候依然保持冷静不过伪装而已。他沉声道:“你干什么去?”
“我去巡视一下部队,稳定军心。卫指挥要不要一起?”千禧顿足回头,平静的回答道。
“我在指挥部里等消息好了。”申博摆了摆手道:“不要呆太久时间,接到命令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可没有太多时间等你。”
“当然。”千禧耸了耸肩膀,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撩开帘子走了出去。
第一机动卫,随军战地医院。
与作战部队需要在空旷的起降场忍耐风寒不同,随军医疗小组得到了一定的优待。这些医师护师们,从早晨开始就一直呆在帐篷里,忐忑不安的等待着出发的消息。
随军医疗队队正廖佳心神不宁的朝窗外眺望着。在最后出发的命令下达之前,紧张不安占据了卫里大多数军官的心。廖佳也不例外。
作为第一机动卫的随军医师,帝国少数成功跳伞的女性军官。廖佳的年纪并不算大,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娃娃脸。当时从少年营毕业的时候,各科成绩也算不上优秀。但一众女学员中,唯有她脱颖而出,加入了帝国最精锐的伞兵部队。其中原因,她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和那个男人当时无意一瞥有些关系。但她从来都不把这个原因放在心上,而是深深的埋在自己的心底。
“策士长到,全体立正!”站在帐篷门口的值星官厉喝一声,随着他的通报,廖佳以下三十几名战地医师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一只戴着小牛皮手套的手,轻轻掀起了门帘。下一秒,千禧板着那******不曾解冻寒冰一般的冷脸,出现在随军医疗队众人的面前。
“放松。”千禧单薄的嘴唇轻轻吐出两个字。
医师们各自坐下,双手揽着伞包,注视着一机卫中排名第二的实力派军官。
“等待总是难熬的。看到你们如此冷静,我也放心了。”千禧扫视了他们一眼,目光定在廖佳的脸上。
“报告策士长阁下。”廖佳站了起来,脆声问道:“请问有什么指示?”
“没有。”千禧坦然回答道:“我在巡视部队,这里是最后一站。出发的装备都准备好了吗?”
“是的,都已经提前两个小时装上了飞艇。”廖佳回答道。
“那就好。”千禧点了点头,伸出手指朝着廖佳点了点。“你出来一下,我有些事情需要单独问你。”
廖佳的心剧烈的跳动了一下,她没有抗拒,从队列中走了出来,毕恭毕敬问道:“策士长阁下,请问……”
千禧并没有给她问下去的机会,转身径直朝外走去。廖佳咬着嘴唇,脚步急促的跟了出去。
昏暗的物资仓库里,两人的衣衫胡乱丢落在地上。一番激烈的搏斗之后,廖佳感觉到如潮水一般的疲倦伴着激烈的余韵阵阵涌来。她抵抗着强烈的睡意,勉强支起身子,赤着脚从弹药箱上下来。
地面冰冷,她打了个寒颤。白亮刺眼的探照灯光不时穿过帐篷的缝隙,透到她的身上。她感到一丝窘迫,慌忙捡起凌乱的衣衫,将自己重新遮掩起来。
“不用害怕,这里没人敢进来。”千禧冷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廖佳这才发觉,原来事毕之后悄无声息的千禧一直都在冷眼看着她的所作所为。
少年赤着上身,靠坐在弹药箱前。手里拈着一根雪白的烟卷。袅袅青烟盘旋升起,少年的眼神清澈而深邃,与之前疯狂的那人判若两人。
廖佳心中稍微放松了一些,披着宽松的外套有些手足无措的站着。少年抽尽了最后一口烟,拍拍手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你可以走了。”
他若无其事的穿上外套,冷漠的目光望向廖佳。
廖佳的心中生不起半点抵抗的意志,牵线木偶一般机械的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我们……”廖佳望着少年,眼中蕴含着一丝期盼的意思。
“也许。”千禧不确定的道:“但不要期待,也不要妄想。绝望吧,绝望就好了。”
飞艇起降场。晚上二十一时三十分。
齐武阴沉着脸从卫指挥所那里回来,金辉看见他,心里一沉。忙迎上去低声问道:“卫指挥传达了什么消息?”
“行动延期,全体带回。”齐武闷声答道。
“为啥会延期?吕教官不是说,这天气能够起降么!”金辉不敢置信的道。
“吕教官说了不算,命令是院长下达的。”齐武幽幽叹了口气,“别愣着了,去整队吧。”
“好吧。”金辉泄气的答应了一声,去宣布这个令人沮丧的消息了。
齐武正要一起过去帮忙,却听背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回过头来看去,见是卫指挥申博的侍从官曹东。
“卫指挥让我告诉你们这些队正,任务延迟不是取消,要保证队里的士气不要跌了。”曹东喘了几口粗气,拍着齐武的肩膀交待几句。
“晓得。”齐武点头答应,曹东又急匆匆跑去下一个中队的队正那里。在通讯只能靠吼的年代,一旦有什么紧急军情就只能依靠传令兵和长官的侍从官们了。如果什么时候那种无线电通讯装置能够配发到个人就可以了。齐武忍不住想入非非起来,可是他知道现在不是走神的时候,整饬部队要紧。
命令下达,起降场上又变得空旷了起来。只剩下了飞艇艇组工作人员,忙着为飞艇加装系留索,做好彻夜抗击大风的准备。孙成栋在他的艇周围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异常情况。沿着舷梯爬进艇舱,艇舱里坐着一个落寞的身影,借着幽暗的防爆灯,神情萧索的喝着一杯稠酒。
孙成栋叹了一口气,没好气的走过去。将软檐帽拍在他的面前,“遇到烦心事就来偷我的酒喝,前几天甩我脸子的时候怎么不来?”
不速之客正是贺铭,只见他头发乱蓬蓬的,身上军服也脏污不堪。往日完美军人的形象早就丢到风暴洋里去了。他晃了晃酒杯,疲惫失落的道:“那我走好了。”
“别忙着走啊!”孙成栋知道这小子的孤高个性,从他这儿离开之后,怕是没什么地方可以去。他抓住贺铭的手腕,硬生生的拉着少年坐了下来。“用屁股想都知道你遇上麻烦了。这次的行动延迟,怕不是也有你的原因吧?”
贺铭无声点了点头,“改装遇到麻烦了。但其他的艇长们又不愿意分享自己的秘诀。”
“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的个性。”孙成栋毫不客气的刺了他一句,“行军打仗不是你一个人逞英雄的事情,以后把臭毛病改改,大家还是好兄弟。”他起身从酒柜里摸出一个瓷瓶,将贺铭手里的酒杯夺了过去。
“边喝边聊吧,看看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到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