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铿只用一句话,做了一件事,就将两人积蓄的火气都释放出来。的确,之前狠话已经放出去了。如果只是雷鸣电闪一番最后却一滴雨都不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车善行只想用自己的能力告诉这个虽然言语和善,但神情里总是表现出不屑一顾的年轻长官——他不是酒囊饭袋。所以这一战他必须全力取胜。
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年轻军官们跟着孙铿和两位争斗的主角走向要塞指挥部的后院,所幸后院的地方够大。差不多把整个指挥部里的人都吸引了过来,也只不过占据了后院边缘地带。中心几个卫队士兵正在紧张的忙碌着,在枪械架的五十米、一百米、两百米的地方已经立好了靶子,这貌似是一个人所常见的靶场布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场众人却都从其中看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那些靶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摆在众人的视线中,而是在前面设置了一些障碍。在场的不乏用枪高手,他们很快就发现了一个问题——如果只让射手们原地站立的话,是不可能轻易击中目标的。越来越多的人将狐疑的目光投射到军研院院长的身上,孙铿似乎没有察觉到这些目光,老神在在的望着薛汉臣和车善行两人道:“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开始吧。”
用不了两人动手准备,随行过来的少年军官们已经把从枪械库里带出来的长短枪械整齐的摆在枪械架上。谷雨俯身把手里的白灰在泛黄的草坪上洒下一条笔直的线,直起身来用清脆的声音报告道:“院长阁下,射击场已经准备就绪。”稍微顿了顿,她回身望了一眼有些简陋甚至混乱的射击场,俏皮的吐了吐舌尖道:“就地取材,就是做得不太美观。”
“不要美观,实用就好。”孙铿温声宽慰了一句,然后朝着司全招了招手。司全会意走到他的身边,众人眼见那面生的独眼壮汉点头答应,然后大步走到枪械架前,慢条斯理的拿起枪,调乱了已经校准好了的枪械。
这是在搞什么名堂?众军官一头雾水的望着司全“明目张胆”的为一场精彩的枪法对决捣乱,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战场上,不会容许你们永远使用一枝你熟悉的枪械。”林光一望着少年营军官们厉声教训道:“所以你们要学会掌握使用不习惯枪械的手段,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杀死敌人!”
原来是这个意思。少年营之外的军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浑然没有发现一旁多了几个面生的国防军军官。
“看出什么来了没有?”樊东来转头低声考校着林丘的眼力。
“哼哼,孙铿提升了考试的难度。”林丘换了一身不那么显眼的国防军军服,手里也没有拎着自己招牌一般的折扇。他似是不经意的瞥了王易一眼,冷笑道:“易长官以为呢?”
“动态射击训练。”王易没理会林丘的挑衅,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惹上这个心高气傲的年轻人的。单薄的嘴唇里吐出一个令林丘听不懂的名词,然后紧紧闭上了嘴巴。
“你会?”樊东来大感兴趣,急迫的问道。
“略知皮毛。”王易不敢卖弄,当下把自己所知的全部都说了出来。他当年学到的和少年营学习的又有不同。少年营的孩子们因为身体素质的原因,并没有学到这方面的技能,因而不太了解。如果他们晚毕业一年,那么掌握的知识就不是王易能够比拟的了。
“原来是这样。”樊东来抚掌微笑道:“孙铿是想让他的部队在训练状态下尽可能的接近实战化。王易,回去把你记忆里的这套东西都整理出来。我会给你一个惊喜。”
“谢将军抬爱。”王易垂首道,眼角余光扫过一旁的林丘,正好与对方怨毒的眼神对视在了一起。电光火石间,两人的目光各自移向了其他方向。似乎察觉到身旁两人不那么愉悦的气氛,樊东来心满意足的无声微笑片刻,随即收敛心神,全神贯注的开始注意起即将开始的枪法对决。
薛汉臣和车善行已经挑选好了枪械,走上了射击场。谷雨走上前来,站在他们身后道:“现在宣布规则。不能踏过白线。射击位置,射击姿势随意。三分钟内,谁击中的靶子多谁获胜。”她从兜里摸出一枚亮闪闪的钢元,“硬币落地,比赛开始。祝两位好运!”说罢,她扬手一抛。钢元在空中滑出一条美妙的弧线,轻盈的落在了地上。站在不远处的司全面无表情的按下了手中的秒表。
说时迟,那时快。薛汉臣已经快速的开出了第一枪,清脆的枪声过后,观众群里发出一阵失望的叹息。薛汉臣并没有创造出首发命中的奇迹,他的第一枪预料之中的打空了。他失落的低叹了一声,快速退掉了空弹壳,然后调整姿势和射击角度,继续扣动着扳机。第二枪,继续落空。但已经有眼尖的观众看到了第二枪的落点距离靶子更加近了一些。也许用不了几枪,薛汉臣就能够找到这支步枪的脉搏,开始朝着胜利大步迈进。
而车善行这一边,却是一个尴尬的零。在薛汉臣已经连射两发子弹的时候,他依然还在与手中这枝从未见过的“兄弟”做着殊死的斗争。他扣动扳机的速度比薛汉臣并不稍慢,只不过扳机行进到一半,无论如何都扣不下去了。
站得较近的观众情不自禁掩住了额头不忍卒睹,敢情这位“枪神”是第一次摸这种带保险的步枪。
薛汉臣开到第三枪的时候,终于击中了距离最近的一块靶子。这是最容易击中的一个,大半个靶身露在外面,距离射击位置不过五十米远。对于薛汉臣来说,如果让他拿着一枝用惯了的枪,那么射程以内所有的靶子都逃不过他的射击,不管它们躲藏的有多隐蔽。
但现在,孙铿预先设置的障碍将他和车善行硬生生的拉到同一起跑线上……不,看上去老车比自己更窘迫一些。到现在为止,他依旧一枪未放,沿着枪身徒劳的摸索着,试图找到那个让枪械变得听话起来的开关。
终于,在薛汉臣打掉了第二个靶子之后,车善行找到了枪身左侧扳机上方,一个看上去跟自己使惯了的秦三式略有不同的一个小旋钮。旋钮的指针指向两个选项,可惜他的所有文化知识都来源于死记硬背,并不知道那两个秦字的真实意义。但是他已经摸到了这枝步枪的脉搏,通晓了它为什么无法开火的原因。原因就是——那个小旋钮伸出的一根短短的铁杆,卡住了扳机。只需要将它旋动到另外一个方向,就会……
“砰!”一声突兀的枪响让车善行险些把手里的枪丢在地上。观战的人群终于有人忍不住发出了哄笑声。几乎与此同时,薛汉臣已经击倒了第三个靶子。哄笑声过后就是一片叫好声,当然也夹杂着一阵不那么友好的喝倒彩的声音。
薛汉臣得意的回望了车善行一眼,用仅有的余裕时间朝着中年大汉比出一根朝下的大拇指。车善行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挑衅动作,他打量着手里的伙伴,开始全力感受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力量气息。
之所以选择这枝步枪,是因为从它的身上依稀能够看得出秦三式的一些影子。只不过它的射击方式更加先进,也不需要繁琐的射击前准备,只需要打开后枪膛,将黄澄澄的子弹塞进弹膛就可以了。
那枝伴随了父亲一生,他的半生的老伙伴,现在已经拆成了零件,跟着母亲去了遥远的从未踏足过的咸阳。它就像车善行小时候养过的那条老狗,眼睛已经接近全瞎,腿脚不灵光有时候会在雪地里摔倒,尾巴上的毛都掉光了,看上去一副马上就会摔倒在地死掉的样子。但就是那样一条老狗,却能够跟熊瞎子死斗。却能够在捕猎的时候,趴在雪地里一动不动直到猎物跳进它的攻击范围。
父亲用半生的积蓄从一个旧货商人的手里得到了它,得到它的时候,膛线都已经磨平了,除了能够发射铅弹,它几乎不可能击中任何目标。但就是依靠着那支枪,父亲和他纵横呼啸山林,硬生生打出一个神奇猎户的名头来。
重新拿起枪,他似乎又回到冬天里的那片静谧的林子当中。连下了三天三夜的大雪,没膝的积雪让雪窝子里的少年感到彻骨的寒冷。父亲的手轻轻抚摩着他的头顶,“我在这儿,别怕。”父亲说。
少年的他紧紧咬着嘴唇,努力保持着神智的清醒。往日轻便的老伙伴此时变成了一座山,压着他让他的手臂发麻,让他的十根手指仿佛脱离了身体的掌控,变成了别人身体上的部件。
“看到那只小鹿了吗?只要你击中了它,这支枪以后就是你的了。”父亲的低语似乎在耳畔重新响了起来。车善行举起枪,长长吸了一口气,瞄准。
“我怎么瞄准?”少年没有抬头,低声问道。
“用心瞄准,我的孩子。用心……”父亲的身影似乎在身旁陪伴着他,他用眼角余光扫视着周围,只看到了泛黄的草地。但他清楚,父亲其实一直都陪伴在他的身边,并没有走远。
枪口对准了距离最远的靶子,所有人盯着他的举动,有人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用心瞄准……(我)你将战无不胜。”想象中的父亲与他同时低声念诵着那句能够在绝境中克敌制胜的咒语,他决然扣动了扳机。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