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二月十七日,晴。帝国北方边塞重镇石湖关,前北方要塞指挥部。
薛汉臣摇摇晃晃朝前走着,呆滞的眼神,僵硬的步伐无不显示出他经历了一场极为残酷的生死搏斗。路上遇见的军官看到他的模样,连忙侧身立到旁边,无不用同情的目光注视着他,摇头叹息着。
对于这一切,放在几天前他或许还有力气拎起对方的衣领,中气十足的告诉他:“老子还没死,这点小小的磨难算不上什么。”但是现在……他只想赶紧去孙铿的办公室交付任务,然后回到屋里的床上仰天一倒,两眼一闭最好永远都不要再醒来。
孙铿办公室里,依旧是亮着灯。无论白天还是夜晚,办公桌前那盏永远都不会熄灭的油灯已经快要成了他的标志。他推开门,放轻了脚步。感觉到隐藏在四周的警戒气息,心中略微一紧。看来邻近前线,这个男人身边的防卫力量再次增强了。只是不知道这次来得是谁,不知道会不会跟上次在咸阳见到的那个女军官再次见面呢?这支隐藏在暗处的力量有些那个部队的气息,又有些不太像。多了些烟火世俗气,少了些凛然的杀气。应该不是她们……
心中转着念头,薛汉臣几步走到孙铿办公桌前,拖长了声音道:“院长……您找我?”
“训练的怎么样了?”孙铿没有抬头,主要心思依旧放在公务上。
“您也许无法理解,一个连左右的无法分清的人学习队列的困难程度。”薛汉臣抱怨了一句。
“我能理解。”孙铿抬起头笑了笑,“给你换一个轻松一点的任务。明天最后一趟移民列车即将从石湖关过境,我会到场。你来负责现场的安全防卫,行程表过一会从林光一那里拿。训练任务先暂停吧,你们可以在路上慢慢的调教。”
听说有外派的任务,薛汉臣不由得见猎心喜。感觉身心受到的巨大“创伤”一瞬间无影无踪,他情不自禁的搓了搓手道:“我们在外面呆多久?三天……还是五天?”
“只有一下午的时间。”孙铿揉着眉心道:“移民北上的事情,是由我提议的。从始至终我不露面对此支持一下的话,会寒了各郡官员的心的……嗯,实际上在我出席这场仪式的时候,还会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实验同时进行。”
“是什么实验?”薛汉臣好奇的问道。
“告诉你也无妨。”孙铿笑着道:“我的一个学生,突发奇想想要记录下声音。并且……他一不小心还把这件事情搞成功了。”
“记录声音?”薛汉臣感觉匪夷所思。俗话说得好,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泼出去的水哪有能收回来的道理?
“他在几天前就已经到了石湖关了,只不过你一直都没有时间,也就没跟你说明。明天的会场现场,他要带着实验设备在距离我最近的地方。你在例行进行保护工作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护他。”
“不可思议。”薛汉臣两眼发直,喃喃自语道。
“对了。明天出任务,把车善行也带上吧。”孙铿多叮嘱了一句,“让他见见世面,对以后也是好的。”
薛汉臣神似不属的点了点头,直到走出孙铿的办公室才愕然想起自己曾经答应了什么。他懊恼的拍着脑袋,“啊!不该带上那个老新兵崽子的。他有把一切事情都搞砸的天赋,我明天岂不是享受不到半点出任务的快乐,只能做他们的保姆吗?”
想归想,后悔归后悔。可是他却绝不敢原话跟林光一这么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主意究竟是谁出得。‘光一兄,不能因为当年我没有追求令妹,就对我有这么大的怨念啊。’他叹着气走回自己的房间,推开门走了进去。
“长官到,立正!”听到门开的声音,车善行像被压紧了的弹簧一样猛地弹了起来。自己兼任值星官给自己下达了口令,断喝一声之后朝着薛汉臣行注目礼。
“别练了。”薛汉臣瞥了他一眼,冷淡得道:“准备一下,明天准备出任务。”
“可是我还没有完全做好准备。”车善行迟疑了一下,依旧立得直溜无比。
“你不走路,不说话的话,没人能看出破绽来。”薛汉臣脱下外套,挂在衣架上,随手把枪套也挂在上面,解开了领扣,烂泥一样瘫在床上,一动都不想动。眼角余光瞥过车善行,见对方依旧在努力的保持着军姿。心中冷笑了一声,故作没有看到的样子,懒洋洋的眯着眼睛问道:“老车啊。明天出任务,要真枪实弹的。说起来,一直都在教你一些跟卫士不沾边的。还没跟你套过底,平常喜欢用什么枪械?说出来!只要咱们库里有,我今天都给你弄来。”
车善行见薛汉臣迟迟不下达放松的命令,也不忙着回答他的问题,先兼任了一把值星官。自言自语道:“放松。”他猛地一挺腰杆,大声回答道:“是。”然后规规矩矩坐下,双手搭在膝前,目视着薛汉臣道:“薛长官,我这辈子就用过一种枪。我爹留给我的一杆秦三式。”
薛汉臣闻言猛地跳了起来,一时不察脑袋重重撞在行军床的栏杆上。“找茬是不是?秦三式退出现役已经快两百年了,你让我上哪里去给你找这种老爷级的原始武器?换一个。”揉着发闷的脑门,薛汉臣有些气馁的道。
车善行脸上浮现出无可奈何的微笑,他摊着双手道:“长官,我也不知道哪一款真的适合我啊。”
“来劲了是吧?考校薛哥我来了?”薛汉臣怒哼了一声,一把扯起貌忠实奸的车善行,“走!枪械库里哥让你知道,什么叫百步穿杨。”
车善行吃不住薛汉臣突然冒出来的一股怪力,跌跌撞撞的跟着他朝外走去。“长官,一会儿我还得去练队列呢。”他甩不脱薛汉臣如同老虎钳一样的钳制,忍不住苦着脸央求道。
“让训练见鬼去吧!”薛汉臣气咻咻道:“今儿枪械库里见真章,你输了我让你带什么你就带什么,我输了……哼哼,先打赢我再说。”
感受到了薛汉臣从骨子里冒出来的轻蔑,泥人也有三分土性。车善行埋藏在内心深处的求胜心涌了上来,奋力挣脱了对方的钳制,闷声道:“长官先说好,要是您输了怎么办!”
薛汉臣顿住了脚步,半转身认真地打量着他。“我——不会输。如果输了,你就算想扛着大炮上战场,我就去给你搬炮轮子。”说罢,他抬起头,挑衅的望着中年新兵。
“一言为定。”车善行感觉自己胸中的火焰熊熊燃烧起来,毫不示弱的回视着薛汉臣。
“驷马难追。”薛汉臣哼了一声,脑袋一歪,下巴杵着远处军械库的大门。“枪法上见真章,走!”
薛汉臣和车善行要比枪的消息像插上翅膀一样瞬间传遍了安静的指挥部大楼。没过多久,各路消息灵通人士将不算太大的军械库围得水泄不通。石湖关要塞指挥部下属的军械库,早前也是整个北方要塞最完善的军械库。如今虽然战略位置不保,但架子还摆在那儿。除了最近已经少批量装备部队的秦九式栓动步枪没有入库之外,各种长短枪械一应俱全。
车善行已经被激出了真火,山野里汉子的豪迈气概都洒了出来,跟薛汉臣在气闷的军械库里如同斗鸡一样对视着。门口挤满了脑袋,众人都想看看院长新收的这位,据说枪法不次于韩侍从官的山野莽汉的真实实力究竟如何。
“长官到!全体立正。”萧孟一嗓子把看热闹的众人都吓了一跳,几人回头一看,只见孙铿嘴角带笑,身后带着林光一已经走到了距离军械库不足十米的地方。
呼啦一声,挤得水泄不通的人圈顿时排成了两条整齐的横列。孙铿目不斜视的经过了横列,径直来到已经空无一人的军械库门口,正好迎上吃不住劲跑出来的军械库管理员。
“长官,里面俩人会不会……打起来?”军械库管理员擦了一把冷汗,忐忑的问道。如果目光能杀死人,相信军械库管理员一定是最早被干掉的那个。能在杀气四溢的枪械室里呆这么长的时间,已经是管理员超常发挥的结果了。
“老子的枪口从来都不对准自己人。”薛汉臣耳朵甚灵,一边跟车善行对峙,一边用惯常的懒散口气替孙铿作出了回答
“我的枪……只打畜生和靶子。”车善行深吸了一口气,将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而产生的局促感强压了下去,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
孙铿朝着军械库管理员宽慰一笑,“我的部下已经做出回答了,所以尽请放心吧。”他想走进去跟两个人近距离交流一下,但是林光一和司全两人同时迈步向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院长还是不要轻易涉足险地,有话在外面也能说清楚。”司全抱着膀子,冷厉的独目扫视着枪械室里的两人。
林光一沉默负手而立,很显然所持的想法跟司全一致。
孙铿无奈,这两位可不是一般卫士那样能轻易斥退的。只好随着他们的意思,站在门口道:“在仓库里瞪眼睛能分出高下吗?后院我已经设好靶场了,就等着你们两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