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想知道我们全家能给多少钱。”全子德不想听那些虚的,能够切实拿到的实惠才是最妥帖的。
办事员快速扫了一眼大汉带来的家小,四个大人,三个孩子。虽然那年轻人看上去有些呆傻,不过身板结实,一看就是个壮劳力。就是两个孩子岁数小了点儿,就这么带去北方怕是凶多吉少。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一旁的萧若。萧若察觉了情况,忙走过来问道:“有什么难办的事儿?”
“这家人要全家北上,可是他家老的老,小的小。依着发给咱们的文书上,这些人可不太好处置。”办事员为难的道:“说得太狠吧,怕把这汉子吓跑了;说得轻描淡写吧,又怕他不把人命当回事。”
萧若微微一笑,轻声道:“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说罢,他拍了拍办事员的肩膀,赞许道:“以后做事情,就是要多为他们考虑。一心想着往上爬的人,不会有什么大成就。”
说罢站到全子德面前,微笑问道:“这位老哥怎么称呼?”
“某名全子德。”全子德心一横,将害怕和担忧都撇到一边,豪气干云道:“某要带着全家老小投北!”
萧若礼貌的笑了笑,“全老哥听我一句劝。北方不是开垦好了的地方,一清二白,几乎什么都没有。老的小的去了,不过是送死而已。不若这样,留下他们交给亲友照顾,你们两口子和兄弟,再带着大儿子去就行。我给你们算一家人的钱。”
全子德哀叹了一声,他何尝不想这么做?可是全家在咸阳形单影只,并没有什么可以托付的人。老乡会虽然有一定规模,但到了战时自己都顾不上,更不要提朋友家的亲人了。索性都带着,就算死在面前也是心安。摊着双手结结巴巴的将自己的顾虑跟眼前的年轻官员说了一遍,然后等着对方的判决。
萧若拖着下巴想了想道:“我倒是有个好办法,不知道全老哥您怎么看。军研院少年营正在扩招,你家这两个孩子勉强够格了。只要你找到三个人愿意为你作保,我就能想办法把他们送到少年营里去。孩子们的教育问题不用担心,少年营里有老师,有医生,有吃有穿有住的地方。就看你们舍不舍得。至于你们的老母亲……咸阳新开了一家荣老院不知道您听说过没?”
“荣老院?”全子德茫然摇了摇头。
“也是……”萧若哑然失笑,连忙解释道:“一家新开的机构,家父主导的一个便民的项目。国家给支付一部分的资金支持,雇了看护专门照料,还有医生坐诊。就是为了以后能收容战争中失去子女的孤寡老人。”
“还有这么好的事儿?”全子德羡慕道:“得需要不少钱吧?”
“国家有补助的,看护费现在只收一年一个金元。到了以后很有可能会免费。”萧若道:“现在门面刚开,老人也只有寥寥几个。若是老哥有兴趣,想把母亲托付到那里,我倒是能为你减免三年的费用。三年时间,差不多能让老哥在北方扎稳脚跟了。到时候接老母亲北上享福也行,就在咸阳长住也可。都是……”
全子德打断了他的话,皱眉道:“管养老送终么?”
萧若听得一怔,却是不恼。耐着心解释道:“当然管。生老病死,一应全都包了。”
全子德重重点头道:“那我就去找保人。”他回头看了婆娘一眼,冷着脸儿道:“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说罢把一家老小留在寒风里,只身一人不管不顾的去了。
萧若看也不是办法,忙吩咐了办事员让一家老小进郡守府里歇着,把人冻坏了去不成可就是大罪过了。
全子德去了没多久,就带了三个年岁相仿的人过来。其中一个正是早晨时见到的金贤明,而另外两个,一个是全子德的工长,另外一个则是他家原来的邻居。两人都没怎么跟官方打过交道,见了萧若和办事员的时候,都有些畏缩。
“这三人为我作保,行了吧?”全子德小心翼翼的问道。
办事员看了三人一眼,“请问几位是——”
“某叫金贤明。第四厂九号车间的统计。”金贤明转头瞥了全子德一眼,又补充了一句道:“跟老全是同乡,他到这里来报名的事儿,还是我告诉的。”
办事员又问了其他两人的名姓,一一要求他们在保书上签名画押。将保书收到一个文件袋里,跟全子德孩子们的档案放到一起,归到另外一个文件柜。从此以后,这两个幸运的孩子就脱离了父母和家庭的桎梏,走上了一条不一样的道路。金贤明看得眼热,忙拉住办事员问道:“敢问这位长官,某家也有几个适龄的孩儿。需要多少保人,需要多少学费,某都可以如数奉交。”
办事员摇摇头爱莫能助道:“这目前还只是北上人员的安置手段。普通百姓没办法享受的。”
金贤明心里立刻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工厂统计虽然不是什么肥差,但手下也掌管着百十号工人,平素里的日子过得轻松悠闲。要他放弃眼前一切,去北方那片穷山恶水。那简直是没法想象的。
所谓有一得就有一失,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金贤明和其他两人办完了保人的手续,各自挥别了全子德。大家都知道今日一别,这辈子再见面的机会寥寥可数。千言万语都憋在肚子里,最终只重重一个拥抱便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
当晚,全子德一家便住进了专门为北上人员准备的临时客栈里。客栈里只有寥寥几人,一个负责看守的小官懒洋洋的坐在柜台后面,捧着手炉取暖。见他们一家人走进来,连站起来盘问的心思都没有。坐在柜台后面简单问了他们一家的情况,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钥匙,丢在柜台上。
“二层最大的房间归你了。”小官嫌恶的道:“晚上别让孩子太吵闹,小心我把你们全赶出去。”
全子德奔波了一下午时间,才刚刚把生病了的老母亲安顿好。这时候也早已经没有了力气跟这狐假虎威的小官计较。拿过钥匙,拉了一把痴痴傻傻的弟弟。一家子人肩扛手抬的把乱七八糟的家什扛上了二层临时房间中。刚关上门,全子德就听见长子全兴怯生生道:“爹、娘我想奶奶,我饿……”
全子德夫妻相顾恻然,把老母亲一人丢在咸阳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总不能让老人家跟着他们一起去北方,那才是真正的不孝。之前是没有办法,而现在,能免费的得到一个托付的地方,短暂的离别也是自然而然的。只是不知道老人家还有多少寿数,还能不能撑到他们从北方衣锦还乡的那一天。
“想得话就勤去几趟。你奶奶平素里最疼你。你侍候她也是应该。”全子德安慰道:“临来的时候那年轻好心的官儿给了我们这几天的饭票,我这就下楼去兑了,咱们一大家子好好的饱餐一顿。明天说不准还有什么事儿呢。”
一家子人都没有应声的心思,只有痴痴傻傻的全子明摇着手笑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全子德的媳妇憎恨的瞪了他一眼,如果眼神是刀子,那么这会儿全家的小叔子怕已经是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全子德知道大家恨他,也是无法。拍了拍媳妇的背,轻声道:“跟一个傻子较什么劲?有那功夫多去陪陪大丫和二泉。明天少年营的保育员就要来接他们了。能多陪一会儿是一会儿。”
别人家的孩子这个岁数还在母亲怀里撒娇,而全家的两个小的就要承受与亲生父母离散的事实。子德媳妇眼圈一红,泪珠子险些掉了下来。她想跟男人说放弃吧,以后吃糠咽菜都不嫌弃你了。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文契已经签了,孩子们的未来可以预见的会比他们没用的爹妈要广阔的多。他们做父母的,又怎么能奢求更多呢?
晚餐很丰盛,也许是知道他们一家就要离开咸阳前往遥远的北方。饭馆的掌柜给一家子人盛了满满一碗白肉。全子德惦记着母亲,也舍不得跟孩子们抢食。揣了两个干粮借故出去了。倒是全子明,疯傻了以后唯一关心的就是吃喝拉撒。也不看自家嫂嫂那双杀人的眼神,坐在饭桌前伸出筷子便向那碗白肉招呼。可还没等他的筷子沾到一点油星儿,那碗白肉便倏地从他眼前挪走了。
全子明疑惑抬头,只见自己的小侄子全二泉双手捧着肉碗,朝他做着鬼脸嗤笑道:“疯二叔,这没你坐的地方。”
全子德出去以后,剩下的一家子人都对这个招惹是非的小叔子没了好脸色。子德媳妇呛啷一声将一只破碗丢在全子明身后,冷着脸道:“滚一边吃去,敢叫唤一声打断你的狗腿。”
全子明捧着破碗也不以为意,只要有一口吃的就行。嫂嫂虽然不让他上桌,但口腹之欲上却没难为他。两条子肥嫩的白肉闪着让人馋涎欲滴的油光。他也不用筷子,伸手抓起一条子肉来,狼吞虎咽的塞进嘴巴里。
“好吃、好吃、好吃……”全子明烫的龇牙咧嘴,却还是眉开眼笑的自言自语着。仿佛盛在自己碗里的不是普通的两块蒸肉,而是世所罕见的珍馐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