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7年二月一日,晴。北方桑梅草原,九号奴工城。
一场大战刚刚结束,九号奴工城重新回到人类的怀抱。恢复了他已经遗落了数百年之久的光辉旧名——熊顿城。
秦军攻占熊顿城的意义可谓非常重大,它意味着秦军锁住了帝国北方的门户,凭山而建的熊顿城具有极其重要的战略位置。以它为支点的桑梅草原将是帝国北方的战略缓冲地带,即使魔族军再次挥军南下,桑梅草原上作出的抵抗也将为帝国争取至少半年的时间。
而现在,疮痍满目的熊顿城百废待兴。秦军除了在城市中找到了无数人类的新鲜骸骨之外,基本上等同于接收到了一座空城。在这里驻扎的米卢斯大公的军队吃光了最后一个人类奴隶,弹尽粮绝不得不撤退。可以说,陈暮的冒险获得成功有着很大的运气成分。如果他面对的是一支后勤充足,战意高昂的敌军部队,那么他的冒险很可能会一败涂地。但现实就是现实,现实是他获得了胜利。尽管这胜利的代价有些沉重。
陈暮和安宇两人在破败的石板路上漫无目的的走着。在他们身边的低矮土房中,士兵们在军士的带领下逐屋清扫。惨白的骸骨成堆聚积在街角,每一块骨骼都似乎在发出着悲戚的哀鸣。它们背后都有一个惨绝人寰的故事曾经发生。即使如同陈暮这样见惯了生死的将军,都已经不忍再去想它们背后的往事。
他站住了脚步,挥手召来了一个满头大汗的军士。
“大将军阁下,您有什么吩咐?”军士挺直了胸膛问道。
“街头的骸骨抓紧时间清理掉,冒险者们很快就要来了,我不想给他们留下不好的印象。”陈暮用低沉暗哑的声音吩咐了一句,不由得有些庆幸。
安宇感觉到他的心情变化,忍不住在他身后轻声揶揄道:“您现在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不是孙铿?如果不是他,怕等待您的将是有生以来最严厉的一份处罚吧。”
“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陈暮尖刻的回答了一句,重重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是先帝还在,那么来的就不是冒险者和两手空空,语言不通的移民。”
“有人能填总归是好的。”安宇道:“光靠剩下的不到二十万疲兵,你能抵挡住深渊军的反攻?”
陈暮默默摇头,第一次在安宇面前无话可说。过了好久,他才低声问道:“金子埋好了没有?冒险者们需要一个一夜暴富的神话。我可不想出现什么意外状况。”
“就埋在那座宫殿里。按照孙铿的吩咐,我们给冒险者们准备了一份大礼。”
“那就好。”陈暮哂然笑道:“只是不知道第一个幸运儿是谁。其实有时候我会感叹孙铿的头脑,这个人不去做生意可惜了。”
“把满目荒凉的桑梅草原描绘成天堂一样的乐土……”安宇摇摇头道:“就算他是商人,也是个最无耻的奸商。”
“刚好,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陈暮轻笑了一句,两人的意见出乎意料的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
……………………
咸阳,第九大街。花鸟茶坊。
胜利的消息很突兀的就吸引了帝国人的注意力。报童们手里的报纸再次脱销,只不过这次人们关注的不再是北方发生的糟心事。熊顿城历史上首次成为帝国的北方边关,率军取得胜利的大将军陈暮一次次的冲击着人们的耳膜。
这位少年时期成名,青年时期沉寂,壮年末期步入老年时名噪天下。风头一时无两,这时候人们才蓦然想起,当年先帝赢祯手下的四大干将如今已经成了当之无愧的帝国柱梁。
金贤明手里拈着一份报纸,晃晃悠悠的进了茶坊。刚刚结束了一个整夜的工作,这会儿他迫切的需要一杯热茶来缓和自己已经麻木了的肉体。
“金先生!您来了啊!”茶坊里的伙计熟稔的走上前来,为他拉出一张木椅,殷勤的将他面前的茶桌擦得锃亮。“今天来点儿什么?”
“老规矩就是了。”金贤明低头浏览着报纸,随口吩咐了一句。
“好嘞!一碟盐渍青豆,一碟五香豆干,一壶刚沏的茉莉茶!”伙计爽利的答应了一声,一路小跑着去后厅备菜。
“哟!这不是金统计嘛!”茶坊角落里传来一个粗豪的声音,“您也喜欢逛这家茶坊啊!”
金贤明抬起头来,用力眨了眨眼睛才看清昏暗中坐着的那人。只见他五短身材,脸膛黝黑,手指关节粗大,一看就是做活做老了的。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人的名字来,原来他们在同乡会上见过一面,名叫全子德。两人都在第四兵工厂里做工,只不过并没有在同一车间。关系也仅仅止于点头之交,金贤明能想起对方的名字来已经是记忆力超常发挥了。
“不常来的,今天累得有些狠了。”金贤明随口回答了一句,正好这时候伙计端了茶水零食上来,他伸手指了指全子德的方向,示意两人要拼桌。
坐下来之后才看到这位同乡的早茶非常简陋,不过一杯最便宜的提神茶外加一个二两重的锅盔。锅盔已经啃了一半,全子德的嘴角沾着几粒食物的残渣。见金贤明过来,忙站起来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大老粗一个,怎么能跟统计您坐一个桌上?”
金贤明道:“出了厂子就是同乡,哪有这么多规矩?”他站起来朝伙计招手道:“再来一碟蒸饺!要纯肉的!”
全子德感动的不行,伸出大拇指赞道:“金统计您就是这个!我老粗一个,好听的话说不出来。但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以后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帮忙,六车间喊我一声,随叫随到。”
“我能有什么事情?”金贤明笑着道:“倒是老全你,我记得你家境不错啊,怎么落到这等田地了?”
“这说来就话长了。”全子德叹了一声,三口两口把锅盔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又牛饮了一顿提神茶,这才简单将自己的遭遇说了说。
全子德有个兄弟,名叫全子明。兄弟比他小九岁,名副其实的长兄幼弟。老母亲就他一个幺儿,平日里宠得不行。全子明沾染了些坏毛病,一直在咸阳跟一个叫国龙的街头一霸厮混。跟这种地头蛇混在一起久了就容易出问题,这话在全子德父亲活着的时候就不止一遍的说过,可谁都没把老先生的话当一回事。结果,真出事了。
国龙和他几个手下在几天前的一次火拼里意外被人给杀了丢进咸水(流经咸阳城的大河,黄河支流)里。国龙死就死了,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混混儿而已。可就不知怎的,飞来横祸落到全子明的头上。
对于国龙的死因,街坊里众说纷纭。有人说他惹了咸阳城里的大人物,有人说他只是跟其他恶霸火拼,最离谱的传言是他撬了顶头老大的女人,还想带着女人和老大的钱一起私奔。祸事出就出在那个子虚乌有的财货身上。
全子德能够给自己的弟弟作证,在国龙出事的那个晚上,全子明就呆在家里哪里都没去。但是官面上的人哪里管这个。一味就将全子明捉了去,关进咸阳监狱里。兄弟俩的老母亲今年已经七十余岁,哪里经过这样的阵仗?连吓带气,一病不起。为了给老母看病,兼之捞出自己那个不成器的弟弟。全子德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典当了房产,这才让老母住进了医院,把被狱卒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弟弟带回家里来。
一场飞来横祸,就这么把祥和的家庭带进了坑里。老母亲病重,弟弟也疯傻了。积蓄花的一干二净不说,还欠了不少外债。可日子还得过下去。全子德夫妻俩只好自己紧巴点儿,先济着家里的两个病人。结果就是金贤明看到的情况,全子德的早茶是不能减免的,只不过水平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金贤明在兵工厂里是统计,已经算是戴了半个官帽的人。对于前几日咸阳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国龙案也是略有耳闻,第一个传闻略靠谱,当然他也没办法把这事儿跟全子德说清楚。平头百姓搀和进了大人物的交锋里,大人物们或许不痛不痒,小老百姓沾着就是伤筋动骨的重伤。全子德的弟弟能留下命来也是运气,不过全家一家子经历过这场磨难,能不能熬过接下来的寒冬可真是一件难说的事情。
跟着全子德长吁短叹了几声,金贤明又拿起报纸看了起来。全子德不识字,眼巴巴瞅着金贤明击节赞赏又不好意思相问。金贤明见他可怜巴巴的模样,心里暗笑了几声,指着报纸道:“咱们帝国又在北方打了一个打胜仗。”
“又打胜仗了?好啊!”全子德眉飞色舞道,一时间忘记了自己这小家所遭受的磨难。“多打几次胜仗,兴许咱们就不用熬冬了。”
“熬冬”是咸阳一带居民的暗话。说得就是未来的那场举国之战。一战下来多少家庭支离破碎不说,国民们也得勒紧裤袋过上几年的苦日子。
金贤明心中不以为然的想:现在看上去是好事不假,不过谁知道以后魔崽子们会不会更狠的报复回来呢?他见过的大人物们最近哪个不是忧心忡忡,都在担忧着未来可能爆发的战争的惨烈程度将会超过以往的任何一场战争。但是这话,又不能跟全子德明说。他也只好随口附和了几句,指着报纸上的文章接着读了下去。
“帝国在北方占了大片的土地,现在迫切需要移民和国民过去垦荒。桑梅草原是一块未开垦的宝地,地底下埋藏着数不清的宝贝。你只需要一点点的勇气和一点点的运气,也许就能够搏出一个崭新的未来……”
金贤明越念越不是味儿,嘴里读着,目光往下飞速扫过。看见落款不由哑然失笑,原来自己一时没察觉,竟然连广告也给全子德念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