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铿忍不住侧目瞥了赢庸一眼,这个老狐狸当真是擅于捕捉机会。帝国为了加强对南方各郡的控制,特地选派抽调了一些民政官员准备南下。只能说陈暮的捷报来得太不是时候,赢庸得了消息之后立刻出了这么一个提议,连消带打将这些官员派到了北疆去。
可偏偏赢晚还无法反驳,只能哑巴吃黄连。对陈暮的擅自行动更是愤怒不堪,连带着看孙铿也不那么顺眼。他阴怒的瞪了孙铿一眼,冷漠的道:“我请你来正是要问问这个问题的。现在北方的局面如何才能平定下来?你让翘首以盼援军的天海郡如何挺过这个艰难的冬天?”
孙铿知道,眼前这个局面有一大半的责任是要落在自己的身上。陈暮在九号城策动的攻势,如果没有自己一直以来的支持,是不可能转变为现实的。只能说,他选择的这个时机太过糟糕。正好处在赢晚下决心收拢南方局势的关键时期。简单说来,就是孙铿和陈暮在布局,而赢晚和贺八方也在布局。孙铿和陈暮着眼于国外,而赢晚和贺八方的重心则放在国内。在赢晚眼中,桑梅草原的领土早已经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肥肉。什么时候摘,谁去摘都不是问题。
而国内的布局,他和贺八方以派遣官员为刀,堂而皇之的安插到各地郡王的辖地里。军权早已经被先圣皇帝剪除干净,再收回郡王们已经少得可怜的民政权力。从此以后他们就可以安安心心的做个安乐郡王,大权统归帝国中心所有。
但他一切都算计到了,唯独低估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被赢祯压制了二十年的陈暮——以及他那颗对于功勋渴盼已久的野心。
孙铿沉吟道:“米卢斯大军一败,桑梅草原上仅存的两支魔族军主力的犄角之势就被我军击破。眼下天海郡形势看上去危殆,实则并不像陛下您想象中那样悲观。事实上我这次回去之后,就着手准备对亚达公爵的反攻。
孙铿所说,确实是秉公持国之言。相比于孙铿在北方和南方两个大方向的谋划,赢晚和贺八方两人的作为显的有些小家子气。皇帝希望能够把所有权力归于长安,但实际上很多人并不希望出现这种情况。集权型的统治虽然有利于政令通达,但那样做的话也同样很容易滋生出独裁者。
但正因为孙铿的不偏不倚,才让赢晚更加愤怒。他哼了一声,不冷不热的道:“你可能不知道,早在七天前,我已经联合统帅部向陈暮下达了退军的命令。陈暮是在抗命,他的眼睛里,还有没有帝国?”
“战机稍纵即逝!纵使有无线收发报机,也不能够千里遥控战局。”孙铿听出了赢晚心中的不满之意,连忙为陈暮辩解了一句。
赢晚别有深意的望着他,冷笑了一声。“孙卿的意思是说我在乱命咯?”
孙铿凛然垂首道:“不敢。”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道:“在天海城,我时常会看见先帝的塑像。我站在他的背后,总也想不清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时候,突然在赢氏祖孙两人面前提起已经过世了的赢祯,赢晚眉头一皱,心道:难道你只剩下搬出我过世的祖父出来救场的本事了吗?孙铿你的神机妙算呢?你的指挥若定呢?
孙铿似乎猜出了赢晚所想,长吁了一口气道:“陛下或许认为我此时提起先帝略有些不合时宜。但是,陛下您忘记了吗?他当年宁肯死在那里,也不让我带他回来。他站在城墙上,指着北方说:‘天亮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我需要在北方为他做点什么。”
“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赢晚凝眉道:“是认为我的才智不如先帝?还是雄心不如先帝?”
“陛下此言谬矣。”孙铿道:“先帝简拔我与陈暮于草莽中,陛下抱憾而终,从那时候起我们就已经在打算为他做些什么。给他和帝国一个平定的北方只是计划的第一步。”
“你要懂得,帝国财力有限,无法兼顾两个大方向的发展。”赢晚发现自己出乎意料的心平气和下来。
“北方并不需要帝国的财力支持。我们甚至都不需要派驻官员去管理他们。我们只需要让移民自治就足够了。”
“孙铿你可知道牧童放羊?”赢庸忽然冷笑道:“牧童尚且知道羊群需要牧犬看护,你把移民放到偌大一个草原上,没有官员指引他们修建城寨为帝国搭建屏障,就凭民众自治,就不怕培养出一个听调不听宣的独立政权出来?”赢庸心里清楚的很,一旦让皇帝陛下采纳了孙铿的说法,那么自己的打算肯定会落空。
“庸亲王殿下明鉴。”孙铿转向赢庸,欠身道:“北方与南方的战略定位并不相同。羽衣大陆是我们最后的避难所,自然要花大力气整治;反观北方,历年战争北方都是魔族军的行军重点,如果我们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对那里进行经营,最后一旦失守,便宜的还是魔族人而我们却落不到丝毫好处。北方对于我们的作用,只是一道战略屏障。反攻的发起点和防御的最前沿,它的定位就这么简单。”
“那么你打算如何让移民安安心心的呆在那里?”赢晚有些动心。若能惠而不费的解决帝国北方的困局,那么陈暮的抗命行径自己可以忽略。
“其实很简单,我们只需要为移民们描绘一幅指日可待的蓝图就可以了。”
“但是,这些为钱而去的移民的忠诚度如何解决?一旦战争来临,他们一哄而散的话,你的北方屏障岂不是一个笑话?”赢庸并不善罢甘休,而是咄咄逼人的追问道。
赢晚微微颔首,很显然这个问题也是他所关心的。
“淘金的梦想需要物质的支持。没有家园的冒险者只会饿死在草原上。”孙铿侃侃而谈道:“而且,我们也不是彻底放任不管,而是利用现有的资源对北方桑梅草原进行合理的管控。比如无名山要塞、九号城、可以作为我们在北方的防御节点,在那里派遣驻军。征召移民修建铁路,让他们有事情可以做,同时也可以加强帝国对于已有领土的控制能力。总而言之,不需要太多投入就可以办成大事的话,一个谎言外加几个幸运儿的奇迹就能够轻易实现。希望陛下您能够考虑我的想法。”
孙铿暗暗打量着赢晚的表情,心中略松了一口气。这是被逼出来的想法,只不过是套用了另一个时空中某个世界级帝国开拓西部的成例。
赢晚心中早已经认可了孙铿的想法,只是这时候还是要保持帝王的矜持。他沉吟了片刻道:“你真的不需要官员派驻?”
孙铿断然摇头道:“我们只需要营建一个比乱世强一点的世界就好了。陛下难道忘记了升米恩,斗米仇的典故了吗?和平的生活,是需要用奋斗去争取的。我们不是慈善家,一切都要以帝国的利益为最高。”
“你说的很对。”赢晚深以为然,故作没有看到赢庸快要滴下水来的阴沉脸色。“这样贺卿的打算就可以如愿实施了。你去做一份详细的计划出来,我会交由勤政殿诸臣工对你的构想进行评判。”
“遵命。”孙铿欣然答应下来。赢晚口风松动意味着陈暮捅出来的篓子被自己成功的弥补了。只是这个设想的可行性还没有得到验证,一旦进展不顺利,那么随时会被皇帝陛下掀起盖子找后账。所以,他务必要求李小楼他们对这个计划进行全面的评估和筹谋,以图最小的代价达成最大的效果。
赢庸心中暗怒,不露声色的瞥了孙铿几眼,抚掌笑道:“孙院长果然高明,简单几句话就把一个大难题解决了。说实话,蜀郡就缺院长这样的人才,不如这样,北方战争解决了以后,院长有没有兴趣来蜀郡任职?”
孙铿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提起这个话题,这是要抢着把烫手山芋往自己怀里揽么?他端详着赢庸的表情,欠身道:“恐怕很难从命,我虽已不在军研院任教,但还有千头万绪需要我来打理。孙某尚有自知之明,治国理政非我强项。我若贸然去了,怕是要坏了庸亲王的好局。”
“叔爷就不要笑闹了。”赢晚突然开口亲热的道:“孙铿又不是江流、贺八方之辈,让他打理政务还不如杀了他。人尽其才,我看他还是安安稳稳为帝国搞些新发明,陪陪我小姑才是正理。”
赢庸笑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就不强求了。不过,蜀郡目前还缺一个总督,那江流太过狂妄,败坏了自己的前程。现在蜀郡也缺个陛下信得过的人打理。我看咸阳郡守萧若不错,不如调到蜀郡如何?”
孙铿心中明镜似的,赢庸这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明面上是向赢晚要人,实则是为了输诚。官员南下的大势已经无可阻挡,索性连蜀郡治政大权也一起送出来好在赢晚面前加分,重新赢回信任。
果然赢晚就吃这套,听见赢庸如是说,脸上喜色又显了几分。“叔爷当真是郡王中的翘楚,有您这句话,就算我再不舍未来的左相,也要先济着您的难处。请您回去写好请调文书,发到勤政殿让他们处理就是。”
这是一石二鸟之计,萧润南下一则安稳了皇帝的心思,再则结交了贺八方。想必替他解决了继任者的威胁,贺八方一定会对这位聪明的郡王保持着不错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