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牛被他说得面红耳赤,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好在石振义懂得尺度,知道自己这番敲打已经打在对方的七寸上,再说下去恐怕会产生反效果。咳了一声转过头道:“三个小时了,按理说这个时候张延鹤应该回来了。”
老牛腾地站了起来,气哼哼道:“我带人去接应他一下。”
他的话音还未落,就听见不远处有人低声回道:“多谢牛队正,我已经回来了。”声到人也到,张延鹤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石振义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丝喜色,疾步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没事就好,要不要来一口苦水?我这里还有半瓶。”
“你的就留着自己喝吧,我这里多得是!”老牛似乎是想要弥补自己之前的失言,蛮横的拨开石振义的手臂,硬生生将一个沉甸甸的水壶塞进张延鹤的手里。
张延鹤也不客气,拧开盖子仰脖猛灌了一气。脸上的疲惫之色才稍微放缓了一些。他踉踉跄跄的走到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双手捧着冰凉的水壶,用手心温暖着壶里的液体。“我们该离开了,等我喝完这瓶水,咱们就拔营回师。”
“不着急!”石振义和老牛一齐出声劝阻,两人对视了一眼,老牛心中一阵发虚,伸出手道:“你说。”
石振义微微朝他点了点头,转过头望着张延鹤道:“你体力透支的太厉害,一瓶苦水恐怕解决不了问题。不如这样,你的部下捡回来的东西我们检查过了,是一袋子没有毒的肉干。吃两块补充一下体力吧,一会赶路也有精神。”
他知道自己不说,老牛也肯定会提出来。那厮脑袋简直就是一根筋,十拿九稳的好事情都可能让他给搞砸了。索性自己提出来,省得老牛总是惦记。他对张延鹤那么热心,十有八九是因为那袋子肉干的事情。
果然,他的话一出口,就听见老牛长长松了一口气。朝着自己比出一根大拇指,暗自吞了一口馋涎,等着张延鹤作出决断。
张延鹤缓缓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他的目光定在那黑乎乎,脏兮兮的布袋上,沉声道:“这肉不能吃。”
“为什么?”老牛着急地向前跨了一步,摊着两手质问道。
石振义连忙拦了他一下,示意他冷静点先听张延鹤把话说完。因为他发现,张延鹤脸上露出来的表情有点奇怪。很少有人会对着一袋食物露出诸如怜悯、悲伤的表情,除非那人疯了。张延鹤并没有疯,所以这件事情必有蹊跷。
“我怀疑这些肉,有可能是我们同类的肉。”张延鹤沉默了几秒钟,终究是用一个委婉的词语把真相说了出来。
石振义和老牛两人面面相觑了几秒钟,老牛感觉到自己胃里一阵难以抑制的翻腾。他的脸色变得比张延鹤还要憔悴,转头张嘴弯腰,哇的一声把自己吃下的汤汤水水都吐了出来。
张延鹤望了他一眼,轻轻拍着他后背道:“只是怀疑,你没必要这么大反应。”
老牛摆了摆手,苦着脸道:“最近吃草根……胃里早就吃不消了。不妨事……哇!”
石振义忍着笑,同情的看了老牛一眼。知道这家伙恐怕再也不会打这袋子肉干的主意了。他拍了拍手叫过一个军士,吩咐他把这袋肉干扛下去。又对着张延鹤道:“老牛不舒服,不如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张延鹤点了点头,“事不宜迟,走吧。”
秦历717年元月十日,上午十一时三刻。特遣一号前进营地。
三米高的通信天线笔直的指向天空,梁军医和一干留守的军官表情严肃的站在萧十三的身后。距离最后的发报时间还有十五分钟,张延鹤他们还是看不到人影。现在必须到了一个决断的时候了,所有军官经过商量一致决定,听从张延鹤临走前的命令,按时向大本营发报联络。
因为只有一次发报的机会,所以不容许任何操作上的失误。从早晨醒来,一直到现在。萧十三哪里都没有去,一直都呆在那台发报机前。进行了无数次不通电情况下的演练,直到所有步骤倒背如流。
怀表立在面前,分针用缓慢而不容置疑的速度匀速向前。联络时间一秒一秒的迫近,所有人的呼吸不约而同的急促了起来。尽管房间里寒冷如冰窟,但每一个人此时此刻都感到浑身燥热难安。
“还有一分钟。”梁军医在萧十三身后轻声提醒道。
“我知道,我在等……”萧十三略感烦躁的回答,沉默了一瞬间之后,又道:“还来得及。”
“还有三十秒。”梁军医的声音在他身后,冷酷而不带有一点感情色彩。
萧十三伸出左手,重重按在电门开关上。他知道,一旦当自己按下开关,这次发报就必须完成。留给张延鹤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十、九、八……”军官们默默读秒,等待那救赎的时刻到来。“六、五……”
萧十三的手猛地按下开关,临时电讯室里发出“啪”地一声清脆的响声。蓄电池开始向无线电发报机供给电流,熟悉而又陌生的机器震动声在少年耳畔响起。他面无表情的快速检查着所有环节,右手食指已经稳定的按在电键上,只等着时间到来,他就会射出自己第一发也是最后一发子弹。
“三、二、一、零!时间到。”梁军医的呼吸声突然沉重起来,他一眼不眨的望着萧十三。少年的右手微微发力,电键向下移动,无线电发报机上的指示灯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停止发报!”一声断喝将所有人的期待打得粉碎。张延鹤气喘吁吁的站在窝棚前,撩开帘子厉声喝道:“我说——停止发报。”
萧十三已经按下的手指猛地弹了起来。他飞快的切断了电源,转头望着张延鹤。“指令收到,联络已经取消。”
张延鹤松了一口气,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双腿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他扶着门框强自支撑着自己沉重的身体,脸上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做的不错,小子。回去我给你记上一功。”
与此同时,无名山要塞。
吕情瞪着一直在工作的发报机,左手轻轻在垫板上敲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布帘撩开,齐优走了进来。看见吕情这幅模样,顿时有些气恼。沉着脸道:“吕军士,你在干什么?”
吕情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猛地跳了起来,待看清来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娇嗔道:“齐长官,下次您进来前难道不能先敲一下门?”
“那也得有门可敲才行。”齐优对于这个娇滴滴的富家女实在有些无可奈何,被她似嗔似羞的一番作乱之后,他好容易酝酿出来的气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轻声咳了咳,“吕军士,你要时时刻刻的记住,自己已经是一个军人。在值班时间走神的话,很容易遗漏掉重要信息的。”
“我就是因为有奇怪的桥接请求才发呆的啊!”吕情委屈道:“这个时间不属于任何一座电台的呼叫时段,可是刚才我却发现了有电讯在请求接入。可是等我连上收发设施时,那个信号却又消失了。所以我才会冥思苦想。”
“你说……收到了电讯信号?”齐优的目光移向墙壁上悬挂着的时钟,隐隐想起有一件事情陈葭曾经告诉过自己要留意,但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不由得恼怒的拍了拍脑袋,困惑道:“是不是你值班时间太长,以至于产生幻觉了?”
“不可能!”吕情猛烈的摇头道:“我可是专业人士。”
齐优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我想起来了!赶紧向天海城报告,这是特遣一号在试图跟我们联系。这个时间段也只有他们了。”
“什么什么……特遣一号?”吕情莫名其妙的问道。
“你不要管那么多,赶紧向天海城发电。”齐优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却没时间跟他解释。
十五分钟后,令狐谷雨挟着一封电报走到孙铿的办公室门前。轻轻敲响了房门。
“进来,门没有锁。”房间里传出孙铿冷淡的声音。
令狐谷雨推开房门,紧接着便看到了萧孟正站在孙铿办公桌前。两人的目光对视了一下,然后各自移开。令狐谷雨从他身边擦身而过,站在孙铿的面前。“刚刚收到无名山清泉的来电。今日十二点正,无名山要塞接收到了疑似特遣一号的联络申请。”
孙铿头也没抬,在纸上飞快的写写画画。“关蓉那边怎么说?”
“关蓉什么都没有发现。”令狐谷雨表情严肃的回答道。
“她是怎么搞的?一个称职的电讯员不应该遗漏任何一个可疑的无线电讯号。”孙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转头望向萧孟。“第二批学员什么时候到?”
萧孟心中一沉,神色复杂的望着令狐谷雨的背影。“他们已经抵达石湖关,因为前线战事激烈,所以并没有立刻赶过来。”
“跟石湖关联络一下,让他们派遣一个合格的电讯员过来。”孙铿淡淡道:“让关蓉回咸阳,我的意见是留级一年……或者劝退。”
萧孟沉默了许久,才艰难的答应道:“是。”
“去吧。”孙铿摆了摆手:“告诉她一声,站好最后一班岗,从现在开始,境内所有电台全部开机,接收到先遣一号的电报后立刻向我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