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铿工作的时候严禁其他人打扰,令狐谷雨和萧孟两人毫不意外的被他从房间里赶了出来。轻轻合上房门,令狐谷雨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她是孙铿的侍从官,必须随叫随到。
萧孟站在走廊里,沉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斩尽杀绝?”
窗外阳光很好,前段时间作战时被炮声震碎的玻璃都已经重新安装上了。走廊里暖洋洋的,总是让人误会现在并没有处在隆冬,而是江南的暖春。少年的声音像是坠落在盘子里的冰块,生冷坚硬。似乎对这位曾经的同窗已经再没有半分情意。
“你想多了。”令狐谷雨骄傲的转过身来,望着萧孟瘦削的脸庞。经过战火的历练,少年以飞快的速度成长着。虽然仍是稚气未脱,但早已经不是当初学院里那个青春飞扬的轻快模样。
“我只是公事公办。这里是战场,不是在玩过家家。”
“关蓉学姐的问题你比我清楚。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你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令狐谷雨笑了笑:“也许让她退学才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也许就可以永远的摆脱掉我这个噩梦了。”
“迟早有一天你会后悔的。”萧孟掷下这句话,宣告着他们和她的关系正式终结。他甚至不屑再看她一眼,转身愤然离去。走廊上只剩下娇弱的少女孤单的伫立着,仿佛一株风吹就碎的蒲兰,让人看了就心生怜惜。
“我才不会后悔哩。你们都以为我是菟丝子,谁能想到我却是一株毒伞菌呢?”
少女轻蔑的笑着,眼泪却簌簌而下。她知道,那是体内残存的宿主灵魂的低泣。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样子,宿主的责任绝对不比她轻微多少。
秦历717年元月十日晚上七点。特遣一号前进营地。
营地里正举行着自空降后方以来最为盛大也最为轻松的一场篝火晚宴。火头军们再也不为了未来的口粮斤斤计较,从牙缝里抠着省下来的罐头统统磕开丢进沸腾着的大锅里;刚出炉的饼子端到每一个中队的餐桌上。不再是一半草根一半油炒面的样子货,而是货真价实的纯面饼。
伙夫们如同穿花蝴蝶一般在各个中队的餐桌间游走,他们端着巨大的铁锅给空了碗的士兵添上香气扑鼻,油水丰厚的肉汤。笑容可掬的喊着:“别着急,慢点吃!不够咱还有!”
这是伙夫们最为扬眉吐气的一天,一个月来,他们无时无刻不为自己的行为而苦恼着。啃着三分面,七分草根的饼子,他们的心也在滴血。
但是没有办法,谁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物资是有数的,必须要节省着吃。也正是如此,他们才能硬生生的把两个星期的粮食省着吃了一个月有余。到了今天得到胜利消息的时候,依然还能拿出来给将士们做上一顿好的。
士兵们发疯似的啃着油汪汪的纯面饼子,吃着吃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流淌下来。一个月的时间太难熬了,有多少人等不到这口吃的,躺进冰冷的土坑,永远长眠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泪水滴落在热乎乎,油汪汪的肉汤里,汤的味道似乎变得更加咸涩。有军官不满的站起来,冲着伙夫笑骂道:“******是不是想咸死哥几个!咱们有盐也不能这么祸害啊!”
伙夫也不生气,摊开双手道:“那你得感谢牛大队正,要不是他,你们还吃不着这么实诚的肉块子呢。”
他的话音刚落,各个餐桌上顿时便响起一阵哄堂大笑。那军官的反应也够机敏,端起手中的饭盒来,大声道:“各位,咱们以汤代酒,敬牛队正一杯!我先干为敬,你们随意,随意!”
笑声变得更加热烈了,所有人都注视着坐在桌角的老牛,等着他作出回应。老牛端着饭盒站起身来,没人注意到他的碗里实际上盛着满满的白粥。
“谢谢各位弟兄的厚爱,老牛我也是机缘巧合。要不是石队正和张队正,这功劳也落不到我头上。今天这胃有些不舒服,我就不陪你们一醉方休了。我随意,你们干了。”说罢端起饭盒,狠命灌了一大口白粥。这才擦了一把嘴,脸色铁青的坐下。强忍着呕吐的感觉,硬生生的把嘴里的粥咽了下去。
石振义看着老牛的窘状,不知道自己是该同情好还是幸灾乐祸的好。那袋子肉干最后还是上了特遣一号的餐桌,经过梁军医再三的检验之后,最终得出一个靠谱的结论。虽然不是正儿八经牲畜肉类,但也绝对不会是人肉。所以可以放心大胆的食用。
不过不管梁军医怎么解释,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老牛是打死都不敢再吃一口肉干了。甚至闻见肉味都会呕吐。梁军医对这种心病也是无药可医,随便开了几副健胃的药包,将老牛糊弄了过去。也只有期待时间这个万能的灵药,能把老牛的顽症慢慢治好了。
窗外人们正在狂欢,张延鹤却是没有心情出去跟他们嬉闹。尽管已经得到了大本营明确的回复,给他们运送必要物资的飞艇也已经在路上。但现在却是最令人难熬的时候,无线电发报机的电量已经耗尽,他们和祖国的联系进入了一段真正的空窗期。张延鹤的心中突然发现,原来能够支撑自己一直坚持到现在的,实际上就是摆在萧十三面前的这台墨绿色的仪器。
正因为有它的存在,他才会感觉祖国就站在他的身后。只要自己有难,大本营会随时给他们送来救援。而现在,无线电发报机已经完成了它的第一阶段使命,蓄电池上表示电量的灯闪烁着红灯,这意味着如果没有后备电池,他们直到飞艇赶来的这段时间都会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状态。
但愿这时间赶快过去,重新回归到祖国温暖的怀抱。张延鹤心中如是想着,望向萧十三轻声问道:“你怎么不出去吃东西?”
萧十三摇摇头,脸上露出疲惫萧索的表情。“吃不下。师兄,我有点慌。”
“慌什么?有我呢。”张延鹤强颜微笑,拍拍他的脑袋道:“去吃东西吧,这段时间可苦了你了。”
“大家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萧十三躲开了他亲昵的举动,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的道:“你说,院长会拿出什么样的方案呢?”
“那还用想?”张延鹤冷笑一声,“当然是在无名山对魔崽子干得那样。一顿炸弹送他们投胎去。”
“可是据我所知,炸弹的储存量并不多。上次的大轰炸行动,已经将所有的库存都用光了。”
“那可是院长的事,你就别操心了。”张延鹤道:“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等着回去领功劳就行了。对了!这次货运飞艇过来,你跟着病号们一起回去。这边没你什么事了,你先回去替我们打个前站,把家收拾好了,顺便也给你嫂子他们吃点定心丸。”
萧十三固执的摇了摇头,“我不会回去。我得跟着你,你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
张延鹤挠头道:“你傻不傻?随便问问外边哪个人,想回去都快想疯了。给你馅饼都不吃,你吃窝头。我跟你讲,院长就是因为你这个脾气才烦的你。还不快给师兄我改了这臭毛病。”
“我信你才怪。”萧十三轻声笑了笑,神往的道:“今天晚上,也许院长就会做出一个方案来。师兄,求求你别赶我走。他们说无名山那天的焰火特别壮观,我也想留下来亲眼看看。回去也好有个可以吹嘘的事迹。”
“净瞎扯吧你!”张延鹤笑了一声,虽然不怎么相信萧十三的说辞,但却再也不提将他赶走的事情了。师兄弟两人各自沉默的坐着,期待的眼神似乎穿透了广袤的草原,一直望到天海城那座灯火通明的郡守府里。
自从收到来自特遣一号的电报之后,紧急作战会议就一直在进行着。甚至连晚餐都没有时间吃,从晚上七点一直拖到九点。最后几位饥肠辘辘的艇长和孙铿在办公室里将就着随便填了一点,把肚子哄饱了之后继续投入紧张的计划制定当中。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站在门边等候的令狐谷雨立刻打开了房门。一个年轻的机要军官出现在她的面前,机要军官立刻垂下眼帘,将一份报告递到她的手里。
“你好,令狐侍从官。十分钟前负责给特遣一号运送物资的秦飞甲六零四号艇已经起航。这是艇长签署的航行申请书,请您接收。”
“我收到了。”令狐谷雨接过那份文件,点头干脆的回答。送走了机要军官,她走到了孙铿的面前。将文件放在了桌面上。
孙铿扫视了一眼文件,随手将它搁在杂乱的文件堆上。令狐谷雨知道他的毛病,也不以为意。弯腰提起水壶给几位艇长续上了提神的可可水,便准备退到门边继续履行侍从官的职责。
孙铿双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暂时停止讨论。他的目光凝在令狐谷雨的后背,少女纤弱的线条总是让人产生怜惜的感觉。但现在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谷雨,我听你兄长说,你祖父对魔族的文化研究很透彻。他有没有告诉过你,魔族人的血祭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孙铿的话平淡至极,称呼上甚至有些令人遐思的亲昵。但令狐谷雨听在耳朵里时,却不啻于晴天霹雳。浑身一震顿在原地,沉默了许久才转过身来,望了孙铿一眼。她抿了抿薄薄的嘴唇,轻声道:“是的院长阁下。祖父确实对魔族人的风俗有所钻研。”
这意味着她从现在开始必须要对他和盘托出一切,虽然有些不甘,可她依然无法抗拒。也许在这男人的强大压力面前,放弃抵抗才是唯一的出路。她不知道自己一步一步的后退之后,她的利用价值最终还能剩下多少。但至少现在,这样的沦陷是她所期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