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坤扬着的右手一直都没有放下去。站在垛口后面的罪军士兵们开始骚动起来,一双双渴盼的目光投注到他的背后。
“格老子的!魔崽子们学精乖了。”舒坤摇摇头,似乎没察觉到部下们担忧的目光。恶狠狠的吩咐道:“告诉炮队,暂缓射击。等他们冲过护城河以后再给他们来点厉害的。”
“是!”传令兵应了一声,飞跑着下去通报。这下不仅普通士兵,连一向都安之若素的军士们都有些坐不住了。可是慑于一贯以来舒营正的赫赫威名,他的命令还没有人敢质疑。舒坤下达了命令之后,整个城墙上立时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士兵们从彼此的表情中,看到了绝望的神色。
“咱们就指望那些大炮撑腰了。”舒坤感觉到了军心的紊乱,脸色阴沉下来,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炮弹不多,就五百发。打光了就只能等死了。现在敌军的冲锋队形拉得很散,放几声炮只能听个响,顺便给你们这帮没卵子的东西壮壮胆。起不了什么大用。都给我稳住了!只要我还活着,他们就冲不上来。”
舒坤说话的功夫,虎族步兵已经冲到了护城河畔。舒坤瞅了一眼标尺,这个距离已经达到了秦六式步枪的最大射程。他依旧没有下达开火的命令,老神在在的点上一根烟卷,指着城下的虎族步兵笑骂道:“半渡而击之,这帮家伙们迟早都要灰飞烟灭。你们怕什么?”
舒营正的镇定给士兵们吃下一颗定心丸,尽管昨夜已经经历过一场殊死的战斗,但大多数人依然还是新手。将是兵之胆。不得不说,一支部队的战斗力是否强劲,有一大部分的原因要归结于他们的将领到底是平庸还是优秀。罪军营在舒坤的带领下,在战火中迅速的成长起来。守御作战已经有了一支强军的样子,但到目前为止,依然还仅仅只是样子而已。舒坤心里明白的很,他的这支部队,拉到野外去跟魔崽子一刀一枪的死拼的话,怕是连十五分钟都坚持不了。
只能是边战斗,边成长了。舒坤暗暗想着,将期待的目光投射到不远处带队随时准备上来增援的年校尉身上。不管伤亡有多大,但只要有种子存留下来,他的这些心血就不会荒废。在没有后援的情况下,保留更多的种子是罪军营日后涅槃重生的关键。只可惜,军旗飘扬的那一天他怕是看不到了。
心中转念间,虎族步兵们已经开始整队渡河。在日光良好的情况下,魔族军们终于不用摸着钉子过河。他们连夜打造了很多简陋的云梯,在还没有接敌的时候,这些云梯就是他们渡河的利器。
护城河的宽度只有五六米,云梯架在河上,两端都凸出不少。这让走在上面的步兵们暂时不用担心会掉进河里。浑浊的河水中不时有泡的肿胀的尸体浮上来,瞪着死鱼一样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桥上行走的同伴。士兵们一手提着沉重的铁刀,一手挺着盾牌在桥上小心翼翼的行走。距离城墙越来越近,他们建功立业的心情就愈加迫切。城墙上守御的人类一直都保持沉默,冷眼看着他们步步进逼。有些天生乐天的家伙,已经开始畅想拿到那盏银碗了。
美梦如同泡沫一般,起来的快,破灭的也快。舒坤终于下达了攻击的命令。居高临下的守军立刻就把枪里的子弹快速射了出去,他们丢下打光了子弹的步枪,迅即从身边捡起第二枝。在魔族军还没有完全合围要塞的情况下,舒坤的人手充裕的很。每个射手都有三到四个辅兵支援,因而自从命令下达之后,城墙上射下的弹雨就没有一刻停止的时候。
一颗旋转着的炽热子弹从枪口喷出,飞行了极短的距离之后钻入身材壮硕的虎族排头兵的身体里。双手持着巨斧冲锋在前的排头兵痛吼了一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但是站在他身后的同伴却不愿意轻易失去这么好的肉盾,两个身强体壮的士兵一左一右挟着他的身体,强行劈开一条血路,顶着密集的弹雨向前艰难的行走了几步。
更多的子弹射入排头兵的身体内。血花迸溅,筋肉横飞。排头兵千疮百孔的尸体终于丧失了作用,被同伴们无情抛弃在脚下。接着是第二个被迫作为肉盾的人,继续朝着城墙一步一步艰难的前行。虎族排头兵的尸体被迫与冰冷的大地进行了最后一次最紧密的接触。无数双大脚从他的身体上踩过,他硕大的头颅被踩进坚硬的泥土里。鲜血和脑浆从他的七窍中流淌出来,浸湿了士兵们的裤管,让鞋底变得泥泞不堪。
短短一个小时的时间,定边要塞的北城墙下已经堆积了近千名步兵的尸体。但是丘林万夫长对此毫不动容,他冷漠的向聚集在面前的第三个千人队下达了命令。虎族步兵们继续向着城墙前进,血腥而残酷的战斗从早晨一直持续到上午。日上三竿的时候,第四个千人队也投入了战斗之中。而战线却一直停滞在定边要塞北城墙与护城河之间,丘林万夫长的正面强攻取得了完全的失败。
但他一点沮丧的表情都没有表现出来,脸上反而露出了淡淡的得意笑容。站在高高的瞭望塔上,他看到了自己苦心营造出来的局势已经产生了作用。人类守军的注意力已经被完全吸引在了北城墙,虎族步兵持续不断的攻击已经对人类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其他三面城墙上的守军被持续不断的抽调到北城墙增援。
丘林终于等到了自己的时刻,他微微一笑。“其他三个千人队可以突击了。直属卫队也投放到北城墙。一个小时之内解决战斗,第一个登上城头的人自己过来领赏。”下达了最后一个命令,丘林便不愿意在冰冷的高台上多呆一分钟的时间,他披上羊皮披风,缓步走下瞭望塔。在他的身后,一队队士兵狂嗥着投入最后的战斗。那座抵抗了一昼夜的边城,已经注定要变成丘林万人队的第一个军功。
在舒坤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北城墙的时候,他就有城破的觉悟。因此当其他三面城墙几乎同时发出警号的时候,舒坤在第一时间就作出了正确的决断。除了第一线与敌人缠斗的士兵留守在最后,罪军营的有生力量迅速从城墙上撤离下来,退到要塞的第二道防线,也是最后一道防线之中。同时,他命令炮队向北城墙开火。对北城墙的周围地带进行了整整三轮无差别攻击。
这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决定,但也是必须要执行的。在留守城墙的士兵们已经注定要死亡的前提下,不如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一些。密集的炮火覆盖了聚集了双方士兵的城墙,爆炸和随之燃烧起来的熊熊大火将敌我双方所有的生灵全部湮灭。
炮击结束后,第一个虎族士兵终于踏上了热浪滚滚的北城墙。他举起战刀大声狂啸,向人们宣扬自己的武勇和运气。但是后来者却没有他的好心情,沉默的望向要塞内部。人类的抵抗并没有结束,新的战斗才刚刚开始。
秦军军旗依然顽强的飘扬在要塞内部的城堡最高点。一个斗大的“罪”字仿佛是营正舒坤向自己的对手发出的最强烈藐视。
秦历716年12月3日,晴。天海郡郡府天海城。
自从三天前,定边要塞的烽烟点燃之后。蔡韶就一直在进行着最后的战争预备。战事并没有朝着他所期盼的方向发展,而是转了一个死弯之后,走向了最坏的局面。数量不少于三十万的魔族大军凭空出现,天海郡的官兵立刻陷入了无尽的恐慌之中。远征九号城的秦军主力短时间内不可能回师救援,留守的不到十万秦军大都是二线,甚至三线部队。
从定边要塞和张延鹤传回的情报来判断,这支魔族大军的战斗力犹在米卢斯公爵之上。一时间蔡韶忧心忡忡,有些担心自己恐怕没有办法完成陈暮的交待。他一方面向陈暮和石湖关申明情况,一方面发动所有能战之兵投入防线。争取在定边要塞拖住敌军主力的这几天宝贵时间,将自己的防御加强到最高等级。
蔡韶刚刚从天海城北部的烽火台回来,好消息是定边要塞的狼烟一直都没有熄灭,坏消息是远侦队在通往定边要塞的大路上发现了魔族军游骑的踪迹。
双方并没有接战,而是各自朝着己方的阵线后撤。占据了完全兵力优势的魔族军显的好整以暇,面对着天海郡这块巨大的蛋糕显示出了优雅的进食能力。可以预见到的是,从现在开始定边要塞的作用已经无限制的下降到了一个可以忽略的程度。蔡韶心里清楚的很,他所统帅的堤岸,终于等到了一个足以名扬千古或者遗臭万年的机会。
解下沾满了晨露的披风,蔡韶接过侍从官递来的热毛巾抹了一把脸。侍从官脸色古怪的递来一封大红喜帖。
“蔡指挥,远侦队张队正派人送来的。他说:‘择日不如撞日,就选定在今天了。’”
蔡韶摇了摇头,接过喜帖道:“张延鹤也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这个喜酒我是一定要喝的。给防线各卫指挥送个口信过去,让他们也去喝一杯水酒。孙院长学生的婚礼,我们怎么也要认真对待才是。”
侍从官应命而出,蔡韶从背后又叫住了他。“别光顾着热闹忘了防务。我看今天情势很不对,说不定晚上魔崽子就得打过来。让他们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