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6年12月2日,晴。天海郡,北方定边要塞。
一整夜的鏖战之后,定边要塞最高的瞭望塔上,依旧飘扬着帝国的战旗。
晨雾逐渐消散,阳光普照大地。从北方而来的魔族军暂缓了进攻的步伐,扎稳阵脚,恍若一头巨大的凶兽停下来****自己的伤口。
一夜强攻,让上万士兵的尸体铺满了冰冷的大地。鲜血将土地染红,连草尖上都蒙上一层薄薄的血色。垛口上粘连着一颗眼球,而眼球的主人头朝着城墙的方向,空洞的眼窝仰天对着湛晴的天空。后脑上一大片凹陷,也不知道是什么武器造成如此惨烈的打击。
罪军士兵提着尸体的两只脚,然后将他推下城墙。尸体重重坠地,发出“噗”的一声闷响。
“******!丢远一点!你想让魔崽子踩着这些肉梯爬上来杀死我们吗?”带队军士毫不客气的斥骂着做错了事的手下,挥舞着鞭子凭空抽击了几下。
士兵们撇撇嘴,看在这家伙昨天夜里曾经救过他们好几次的面子上,暂且无视他的恶形恶状。他们拎起下一具尸体,将他远远抛出。尸体在半空短暂滑翔了几秒钟,然后击穿冰层坠入冰冷的河水中。一股鲜红的血立刻染红了周围一片河水,很快就与周围的水色融为一体,再也没有彼此之分。
舒坤倚在一截断墙边,虽然满脸倦容但精神却出奇的亢奋。他叼着一根烟卷,微眯着眼睛假寐。受伤的左臂斜挂在胸前,鲜血从细纱布下渗透出来。
“营正。炮队的弟兄们说,咱们的炮弹打光了。如果没有后勤过来,今天下午咱们就再也没有炮队的支援了。”一个传令兵跑到舒坤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不会有物资支援了。”舒坤摇头道:“蔡韶这个时间应该在进行最后的动员,他顾不上我们了。让炮队的弟兄们打光炮弹以后,分发给他们步枪,上城墙吧。”
“那咱们不就完了?”传令兵满脸绝望之色。
“从你我进罪军营的第一天起,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舒坤冷笑一声:“我们本来就是该死的人,现在每多活一天都是赚的。坚守下去,保证城不破还有一线活路。城破了,大家就一起完蛋吧。”
他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城门方向传来一阵欢呼。舒坤扶着墙站了起来,冷着脸吩咐道:“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传令兵才刚刚迈开脚步,就险些被一个军士撞翻在地。那军士奔到舒坤面前,满脸喜色道:“蔡指挥……蔡指挥给咱们送弹药来了!”
听说有弹药支援,舒坤顿感自己所有负面情绪一扫而空。他大步生风的走下城墙,朝南城门方向望去。
城门边上停着五辆满载的大车,一小队身穿笔挺军服的士兵护卫在大车四周,仰着脸打量着这座刚刚经历了战火荼毒的要塞。
舒坤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车队前。一个年轻的校尉正用嘲弄不屑的眼神望着自己,可是这时候他已经不在乎那异样的眼神了。搓了搓双手,喜滋滋的道:“那得多谢蔡指挥了。”
“蔡韶这会儿可没工夫管你。”年轻的校尉歪着脑袋道:“这是远侦队的旧友托我给你带来的。五百发炮弹、十万发子弹。你签字接收吧。”
“远侦队的旧友?”舒坤皱着眉头寻思了许久,都没有想起这号人来。
年轻校尉等得不耐烦了,将手里的文书朝舒坤怀里一丢。转身就要离开。舒坤连忙叫住了他。
“还望告知那位旧友的姓名。若我舒坤命大不死,战斗结束后必将上门拜谢。”
“不必谢了。”年轻校尉道:“你等在此地拼死杀敌,为国尽忠就好。我家队正稍后就来。”
舒坤脑海中灵光一闪,想起昨夜那个英武悲痛的帝国军官。“原来是他……”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顿时释然了。目送着年轻校尉带队离开,他转身又再次回到自己的战位上。
“弟兄们,现在咱们有了弹药,就更不能放弃。战斗才刚刚开始,你们要努力的活下来。活下来的,才有一线生机;活下来的,才能赎清你们的罪!”
舒坤站在瞭望塔上,挥舞着手里的手枪。厉声喝道:“都提起精神来,准备战斗!我们每一个人,都要用必死的觉悟去争取明天的生存。咬死每一个入侵者,让他们血债血偿。”
“咬死他们,咬死他们!”城墙上,军士们举枪呼喊着。罪军们的情绪被带动起来,感觉自己胸臆中的火焰熊熊燃烧着。举起各自的武器狂吼起来。一时喧嚣声震彻草原,声音一直传到魔族军后队的移动营帐里。
亚达大公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他并没有理会昨夜的战斗,而是早早的就上了床安歇。原本以为今天将直接去面对秦军在天海城的主防线,没有想到的是大军依然停滞在人类帝国的国境之外,一夜的进攻居然没有丝毫进展。
一边享用着丰盛的早餐,一边把昨夜作战不力的万夫长请去炮烙。亚达大公的好心情没有受到丝毫影响。邀请自己的远房表兄梅里尔伯爵坐在自己的身侧,笑容堆在他的脸上,大公神态悠闲的说道:“身为一名远方领地的贵族,无论如何都要保持优雅。”
梅里尔伯爵战战兢兢的坐下,远处传来那位万夫长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他心里打了个突,食不知味的将一截胡萝卜咽进肚子里。
将双腿几乎烤熟了之后,万夫长才结束了自己漫长的痛苦。亚达大公的早餐已经临近尾声,他小口小口的呷着一碗浓汤,漫不经心的道:“问问麾下的崽子们,哪一位愿意去给我把那些胡喊乱叫的人崽子的脑袋摘下来送到我的面前?”
移动营帐外,一个虎首人身的健壮头领站了出来,跪在亚达公爵面前,粗声粗气的道:“尊贵的公爵大人,您最卑微的仆人丘林愿意为您解忧。”
“既然你这么识趣,那就是你了。”亚达公爵将手里的空碗轻轻抛出,空碗打了几个转儿,滚到丘林的面前。
“拿去!”亚达公爵微微阖上双眼。“赏给你麾下第一个攻上城头的勇士。”
丘林脸上露出欣羡的表情。他将那盏银碗捧了起来,双手高举着退出移动营帐。他大步奔向忠于自己的那片方阵前,将银碗放在手边的高台上,望着麾下近万虎族步兵们喊道:“儿郎们,刚刚大公赏赐给我他最珍爱的器物。告诉我说:谁第一个登上前方那座城,这东西就是谁的。你们——有这个胆子吗?”
“有!”虎族步兵们注视着那盏普普通通的银碗,眼中露出狂热的光芒。震天的吼声立刻席卷了整个大营,将人类爆发出来的喊叫镇压下去。
“光比嗓子可看不出来。”丘林脸上露出不屑的表情来。他大喇喇的往椅子上一坐,扬起随身的佩刀指着远处的定边要塞说道:“用你们的行动,来向公爵大人表达忠诚。太阳升到头顶以前,我要看到你们带着人崽子的脑袋走到我面前来。去吧!”
一队队士兵朝着他们的万夫长行礼,然后转身奔赴战场。肃杀的气氛再一次笼罩了荒凉的草原,连吹拂在脸上的微风似乎都带着一丝尖锐的气息。移动大营的最顶端,是一座装饰华美的观礼台。全程目睹了出征过程的亚达公爵侧身望着梅里尔伯爵,笑吟吟道:“表兄麾下有多少兵马?”
梅里尔扶着栏杆瑟瑟发抖。天可怜见,他从来都没有冒险攀爬到如此的高度。不敢去看栏杆外的风景,伯爵死死的盯住自己的脚尖。听见公爵发问,他小心翼翼的回答道:“可战之兵约有三万出头,其余不足挂齿。”
“比之丘林的兵如何?”
“大有不如。”梅里尔伯爵老老实实的回答道。他本也不是能征善战的贵族,祖辈传下来的本事到了他这一代,就只剩下聚敛财物这看家本领了。
“无论在哪里,强者为尊的道理都不会改变。”亚达公爵淡淡笑着道:“等到平定了人崽子的帝国,我可以借给你十万兵,助你成就这草原之主如何?”
“那自然是感激不尽。”
“那就这么说定了。”亚达公爵道:“你就先看看我麾下的虎将是如何让人崽子们尝到教训的。”
他的话音未落,丘林的万余虎族步兵已经接近了战场。他们拉开了一条漫长而稀疏的散兵线,朝着远处的定边要塞发起了冲锋。第一夜的挫折让亚达麾下的将领们学到了很多,至少他们不会再傻傻的保持密集阵型冲锋。密集阵型虽然可以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的优势,但在冲锋过程中,也是敌人的火炮最好的靶子。
昨夜的大部分伤亡,都是在冲锋路径上造成的。能够冲到护城河边的士兵们只有一半,大部分人都被猛烈的炮火夺去了生命。狡猾的人类设置了层层密布的陷阱,好容易挺过炮火的士兵在护城河上再次遭遇了致命的伤害。河床上插满了数寸长的铁钉,更为糟糕的是他们还阴险的截留了上游的水,以至于第一波次冲进护城河的士兵们都变成了水底的游鱼。幸好这招数只能使用一次,要不然随时都要担心上游的浪头可不是好消息。
虎族步兵们踩着同伴的尸体,一步一步的接近了火线。趁着人类的炮声还没有响起来,他们的脚步开始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