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远侦队营地依旧灯火通明。
这次是一趟凶险的任务,出战人员宜精不宜多。到了最后,能有幸跟张延鹤一起出发的士兵,不过寥寥十几人而已。
为了加快行程,每个士兵都准备了三匹战马。几十匹战马一齐嘶鸣,营地上空充满了一片肃杀的气息。张延鹤带头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然后翻身跨上战马。他回头望向安静的营地,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栋已经熄了灯火的房间。沉默了几秒钟后,他重重的挥下手臂。“我们出发!”
天海城的城门早已经打开,马队全速前进,飞快的驰出城市,奔向黑沉沉的旷野之中。马蹄声早已经听不见,但是在房间里依旧能嗅到那男人残留下来的温暖气息。
四娘紧紧的攥着拳头,忍住没有朝窗外看一眼。过了很久听见敲门声,才趿拉上一双软绵绵的拖鞋,走到房门前打开了房门。门外站着一个年龄与她仿佛的少女,她的怀里抱着已经恢复了健康的婴儿。
“是你?”四娘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惊呼了一声之后赶忙将紫苏让进房间里来。
“本来是不想让孩子跟你的,但是张队正临走前交待过了。”紫苏将小婴儿放在床上,细心的给他掖了掖被角。小家伙似乎刚吃饱,闭着眼睛睡得正香甜。
四娘重新点亮了灯,房间里又恢复了光亮。紫苏已经抬起头来,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你不会伤害他吧?”
“总归是我的骨肉。”四娘冷淡的回答道:“而且我和那男人之间的仇怨已经两清了。”
“孩子总是无罪的,希望你能够善待他。”紫苏将一罐牛乳放在桌上,又叮嘱了一句。“我就住在附近,如果他不舒服,随时来找我。”
“看上去你挺喜欢孩子的,为什么不找个男人嫁了,生一大堆自己养着?”四娘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问。
“我是个不祥的人,天底下没有男人敢要我。”紫苏不欲解释过多,随口敷衍了一句就要告辞。
“我不信你心里没男人。”四娘拦住了她的去路,“那男人肯定想要你,你不去找他又怎么知道结果?”自从看到紫苏与张延鹤之间的关系非同寻常后,四娘的心里就一直搁着一根刺。如果有机会能把这根刺挑出来,想必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舒心的紧。“他还没有出城门,如果你抓紧时间,一定能追得上。”
紫苏何等聪明的姑娘,话里话外便听出了四娘的心结。她微微一笑道:“张队正是个好人,我祝你和他白头偕老。我的心上人啊……”她索性不急着离开了,坐在床边托着腮道:“他可是个大英雄呢。”
“救过你的命?”四娘试探着问道,不想却是歪打正着。
“嗯。”紫苏重重的点着头,思绪似乎又飞回到数年前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如果没有那次的舍命相救,长公主殿下也许就不会把关注的目光投向他,自然也就没有以后发生的种种。让一切都平安无事的进行下去的话,说不定现在她和他的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一想到这儿,少女禁不住双颊飞红。
“张队正也救了我们的命。”一说起这个,四娘立刻就觉得眼前这个小姑娘跟自己的共同话题多了起来。而且,她也迫切的想要了解自己未来的夫君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延鹤啊。”紫苏笑了笑:“他是个好男人,你有福了。”说着,便叽叽喳喳的讲了几件他的趣事。那英武的帝国军官的形象立刻便在四娘的脑海里变得立体起来。
长夜漫漫,两个女人却睡不着在那里窃窃私语。由陌生变得熟悉再到后来的相交莫逆。而与此同时,张延鹤却在面对一场真正的生死考验。远侦队的小分队刚刚行进到原魔族军大营的地方,就与一队魔族军士兵不期而遇。
照明弹升上夜空,黑暗的地平线上涌出一队又一队魔族军士兵。张延鹤没耽误任何时间,立刻命令手下调头撤退。很快一队骑兵扑上来衔尾直追,箭雨没头没脑的射了过来,不时有倒霉的战马中箭扑翻在地。
前方已经可以看到定边要塞的黑影,张延鹤心中稍微轻松了一点,回身放了一枪。黑暗中,也不知道这一枪到底有没有命中目标。
“再加把劲儿!到了定边要塞之后,有罪军营的弟兄们帮忙,咱们就得救了!”张延鹤大声呼喊着,好让自己的麾下不要放弃逃生的希望。
死死咬在身后的是一支狼骑兵小队。张延鹤知道,如果放任他们这么追下去,定边要塞就算有一千个胆子都不敢放他们进城的。但是停下来反击的话,自己这支小队肯定会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魔兵海洋里。这个时候,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只有舍弃小部分人的性命,才能让大部分人的性命保全下来。他没有多想,放慢了马速,落到了队尾。
“黄七、赵子午!你们两个跟我留下来断后。其他人死命朝前冲啊!”
“这事用不着劳烦队正您!有我们俩就够了。”黄七是个黑脸汉子,远侦队里跟随张延鹤时间最久的军士。十年里他眼看着张延鹤从校尉晋升到卫将,又从卫将晋升成郎将。而他一直打熬到霜花染上双鬓,却依旧是个军士。
“少他妈废话。你俩能行?”张延鹤打马过去,笑骂着想要跟他们站到一起。却没料到自己脖颈一紧,已经被人从坐骑上拎了起来,打横放在马背上。
“是谁?谁他妈敢跟老子动手!”张延鹤气急,手足并用的挣扎却总看不到动手的人。他心中隐约猜到了到底是谁,却不愿意就这么说出来落他的脸面。
赵子午勒停了战马,在张延鹤面前炫耀似的打了个旋儿。目光落在那黑塔一般的大汉身上。“晁奉,队正就交给你了!”
晁奉只用了一只手,便将自家队正死死按在马背上。他憨憨的点了点头:“你俩可按时回来,不要误了归期。明儿个还要一起出操呢。”
“你傻不傻?晁二愣子,那是个送死的任务。你当他俩是去春游呢?”张延鹤不知道这俩货到底使了什么办法把晁奉哄的滴溜溜转,这会儿被人摁住,气得三尸神暴跳。梗着脖子转头冲着晁奉喷了对方一脸唾沫星子。
晁奉却不听他的,朝黄七和赵子午两人拱了拱手。“两位哥哥,保重。明儿个见。”任凭张延鹤好话说尽,晁奉的大手就是分毫都没有松动。眼睁睁的看着两人相伴,纵马朝着反方向远离。晁奉深深的望了他们的背影一眼,拨转马头朝着大队追了过去。
一直走到定边要塞城下,叫开了城门之后。晁奉才将张延鹤放到地上。
张延鹤活动活动筋骨,就要翻身上马去把那两个人接应回来。这会儿魔族大军还没有掩杀上来,应该还有一点非常渺茫的生还机会。晁奉却是摆了摆手,又有两个士兵纵马过来。一个牵住了马缰绳,另一个则死死靠着张延鹤的坐骑,逼着他朝城门方向移动。
“你们今天是想集体造反怎么着?”张延鹤怒极,挥舞着马鞭胡乱抽打着。
“队正,你老叫我二愣子。老晁我是有点傻。可还没有傻到啥也不知道的份上。”晁奉站在吊桥的另一端,目送着士兵们把张延鹤拥进安全地带。吊桥缓缓升起,把他和张延鹤分隔在生与死的天堑两边。
“远侦队里,黄七、赵子午和我关系是最好的。这事是我们谋划的,跟他们没关系。”晁奉微笑着解释了一句,目送着吊桥遮挡住两人的脸。张延鹤从马上滚落下来,推开阻拦他的士兵,跌跌撞撞的爬上定边要塞的城墙。
晁奉一直勒着马等着,他知道如果自己就这么走了,队正怕是要记恨他一辈子。因此当看到张延鹤的脸孔从垛口中出现的时候,晁奉憨厚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
“帝国里从军有法令,独子不征。队正您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却舍了家跑到北方来。老弟兄们都知道,生怕你在我们手里折了,让远在楚州的张老爹伤心流涕。所以,我们几个早就商量好了。今天来得是我们,肯定拼死也要把你送回去;换了老刘他们几个,对你也是同样的待遇。”
“晁奉!你这二愣子!”张延鹤抹了一把脸,也不知道脸上是急出来的汗还是痛出来的泪。满手湿漉漉的扶着垛口,朝下喊道:“老黄和赵子午救不回来了!我这就放下吊篮,拉你上来。这个仇,咱们日后一起去报!”
晁奉固执的摇摇头,掉转马头朝向排山倒海而来的魔族军摆出一个冲锋的架势。最后一句话是说给张延鹤也是自己听。
“那可不行。俺跟老黄和老赵约好了,明儿个一起出操呢。”
他放开了缰绳,挺着步枪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张延鹤痛叫一声,翻身想要跟他们一起去的心都有。可是自己身子一动,就被一双大手按住了肩膀。
“身为军人,每一个选择都有自己的道理。”舒坤沉声道:“您身上还有紧要的任务,当务之急不是为袍泽悲号。替他们报仇的事情,就交给我们罪军营好了。”
张延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视野里已经再也看不见晁奉的身影。涌上来的只有遮天盖地的魔族军士兵。他点了点头,朝着舒坤道:“谢谢舒营正点醒。时间不早,我这就回去禀报军情。我们——各自努力吧。”
说完,他举手敬礼。转身一言不发的下了城墙。舒坤没有去看他急匆匆离开的背影,双手扶住垛口,脸上露出狰狞的微笑。
“格老子的。等你们那么久,终于来了!吹响军号,命令全营进入战斗准备。告诉罪人们,雪洗罪名的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