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6年十二月一日,晴。天海郡郡城天海城。
经历过三昼夜的急行军之后,前出到六号奴工城进行战略侦查的远侦队安然返回到出发营地。将随军的医护队和无名姐弟三人都安顿好,张延鹤翻身上了战马,一路扬鞭疾驰到天海城郡守府。
蔡韶正在那里等着他的消息,他可一点都不敢耽搁。
十天前,驻守在定边要塞的罪军营发现对面的魔族军大营一夜之间突然空了。罪军营营正舒坤命令一个小队前出侦查后发现,这些原本驻守在大营里的魔崽子们一夜之间走了个干净。而且离开的非常匆忙,甚至连放在案板上待宰的人类奴隶都没有来得及杀死。
舒坤连忙将发现的情况上报,这才有了张延鹤受命对六号奴工城进行战略侦查的事情。截止到今天,陈暮所发动的“冬季攻势”进展可以说非常顺利。大军势如破竹,已经对九号奴工城完成了切断分割。按部就班的开始准备第二阶段的作战。天海郡防线也一如往常的平静,如果不是对面魔族军大营突然全部撤退的诡异情况,蔡韶都要产生这个冬天将会这样平静的度过的错觉。
现在,蔡韶从梦里醒过来了。张延鹤回报的消息以及几个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的名词。屠杀、血祭、空城……他心中的不安预感越来越强烈。树欲静而风不止,现在越安静也许之后魔崽子们造出来的动静越惊人。他站在天海郡防御全图面前看了又看,终于下定了决心。
“给石湖关孙院长和陈暮大将军发电。魔族军最近动向诡异,建议提升警戒级别。”
侍从官快速记录下电文,推开门走了出去。蔡韶坐了下来,托着下巴向张延鹤道:“还得需要你再劳动一下,我需要得到确切的情报。魔崽子们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是远侦队的分内事。”张延鹤知道这个任务的难度,却没有一点退怯。
“辛苦你了。”蔡韶站起来,目光落在张延鹤别在胸前那枚金光闪闪的勋章上。“等你回来,我向统帅部给你报功。”
张延鹤立正敬礼,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有些事情需要蔡长官知情。白大将军的孙女在营里,希望您到时候能够给她一定的照顾。”
“是那个……”蔡韶神秘兮兮的多嘴了一句。张延鹤微笑着没有回答。
蔡韶顿时就读懂了他的表情,重重点头道:“放心好了,包在我身上。”
“如此就没有什么值得牵挂的了。”张延鹤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倩影,他叹了口气道:“我去召集人手,今天晚上出发。”
从郡守府出来,张延鹤一点时间都没有耽搁。径直回到远侦队的营地,翻身从战马上跳了下来,将手里的鞭子掷给侍从官。脸色阴沉着吩咐道:“命令各分队队正立刻到我房间里集合,有任务。”
医护队的营房就建在远侦队队部的旁边,听到篱笆另一边传来的熙攘声,紫苏直起身朝对面望了一眼。正好看见张延鹤面色沉凝的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张队正,出了什么事情?”
“有紧急军情,今夜就出发。”张延鹤朝她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言不由衷的搪塞道。
紫苏只是略一思忖,就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悠闲轻松的任务。她倚着篱笆,急切的道:“如果有战斗的可能,请带上我一起。毕竟我是天海郡唯一一个具有医师护师双证的人,你们需要我。”
“苏护师。还是算了。”张延鹤张了张嘴,依旧喊着她的化名。毕竟她的身份特殊,在天海郡还是有不少熟人的。自从院长名草有主之后,她的身份就一直尴尬无比。索性就当做那个紫苏已经死了,唯一活在世上的,是个名叫苏草的普通女孩。
“带上我。”紫苏亮了亮自己肩膀上的衔级,郎将级别的护师在帝国可以说如同凤毛麟角。她用命令的口气说道,眼神中带着一丝疯狂与决然。
“怕是不行的。”张延鹤依旧固执的摇着头:“在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蔡韶指挥可以照顾你。有人给我下了死命令,你绝对不可以接近战场一步。”
“是谁?”紫苏的口气冷淡下来,神色间露出一丝试图挑战的表情来。
“是长公主殿下。”张延鹤朝她微微点头致意,脚步疾快的走了出去。
紫苏怅然叹了一口气,落寞的转身回到医护队的房间里。无名兄妹两人躺在病床上,用疑惑的眼神注视着这位温婉的女医师。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能体会到少女心中的愁苦之意。
长时间野外生活的经历,让他们经受了恶劣的自然环境施与他们巨大的摧残。已经十二岁的少年男女,看上去和八九岁的孩子差不多。而且他们的体表和体内,都聚集着数量繁多,各种各样的寄生虫。有一些还具有极其强烈的传染性。如果处置不当,那么他们就是威力巨大的传染源。这也是为什么自由民在成为帝国平民后,需要隔离修养半年以上的原因。
当然在现在这个简陋的条件下,紫苏只能简化隔离的条件,顺带使用一些药剂加快他们的隔离进程。两个孩子现在进行的,就是清除寄生虫的治疗。他们的长姊——那位无名少妇,同样也有着相同的待遇。只不过这会儿她已经结束了治疗,先回去住所了而已。
张延鹤推开临时收容站的房门时,正好看见无名少妇无意中裸露出来的光滑脊背。他的心跳顿时加快了几分,站在门口驻足不动,轻咳了一声示意有客人来访。
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后,无名少妇撩开了隔在两人中间的白布帘子。脸上的羞意更浓,微微垂着头道:“原来是张队正,请坐吧。”
张延鹤扫视着房间,临时收容站的单人间里设备极其简单。一张床,一张桌而已。他堂堂一位帝国军官,当然不能席地而坐。当然,也更不能坐在一个跟自己没啥关系的少妇的床上。他怔了怔,还是选择原地站定。轻声说道:“我过来看看你,听说上午苏护师已经给你进行治疗了。”
“是。”无名少妇简单的回答道。她有些不习惯自己的新发型,医护队的护师们为了便于洗涤护理,已经将她的齐腰长发剪短,短到一个几乎可以让任何女人抓狂的程度。如果不是她鼓囊囊的胸部和姣好的面容,任谁都会以为这一定是个男子而不是个女人。
少妇回答了一句之后,便垂着头坐着。两人之间难堪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张延鹤没话找话道:“你有名字吗?”
“草原上的野花野草,哪有什么名姓。”无名少妇神色凄然道:“如若长官不嫌弃,叫我的乳名四娘好了。”
“四娘……”张延鹤念叨着这个平凡到无以复加的名字,点头微笑道:“记住了。我叫张延鹤,希望你也能记住我的名字。”
四娘美目频眨,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长官为何与我互通名姓?”
“我们军人,娶妻生子不易。”张延鹤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今晚我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去做,几乎十死无生。我看你挺对眼的,觉得一个女人带着没成年的弟弟妹妹和一个婴儿都能在草原上生存那么久。不想让你以后受苦了。如果这次我能侥幸生还,回来我就向上级申请跟你成亲,以后孩子随我姓;要是我运气不好,死了也没关系。我会在离开前写好遗书,所有的抚恤金全部归你。等你去了帝国,随便找个好人家就能嫁了。”
“多谢长官美意。”四娘看到他眼中蕴含着的情绪,别过头道:“难道长官不在乎?”
“兵凶战危之地,有老婆就不错了。实在没什么挑拣的余地。”张延鹤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如果你答应,我这就把遗书写好交给你。”
四娘凝望着他,沉默了许久之后,郑重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只要你不嫌孩子有个野爹。”
“你答应就好。”张延鹤感觉自己的心中一块大石落下,他掏出早已经准备好了的纸笔,拉过桌子开始书写自己的“遗书”。
四娘一直沉默的望着他的一举一动,直到张延鹤将“遗书”写完,又一字一句的念给她听之后。才似从梦中惊醒,“我等着你回来。”
张延鹤笑了笑,将那张信纸仔细的折叠好后放在四娘的手心里。“拿好了,这可是你们以后幸福生活的保证。”
“我等你回来。”四娘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覆在张延鹤粗糙的大手上,认真而倔强的道。
“好吧,等我回来就打报告。”张延鹤试着将自己的手抽回去,但没能成功。他忍住想要抱住这个女人,一起扑向那张柔软的床的冲动。郑重的点了点头承诺道:“老子要结婚了!”
四娘羞涩的笑了笑,踮起脚尖蜻蜓点水一般在他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这是嫁妆,不要嫌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