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号奴工城,城南野芦荡。
仿佛世界末日,地表上的生物全部失去了生命。呼啸的北风中,一具尸体直挺挺的躺在冰冷的地面上。一只手不甘心的扬起来,似是要做最后的挣扎。但是,他最终还是没有保住自己的性命,成为万千献祭的生命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单元。
一双浅灰色的军靴站在他的脸侧,军靴的主人俯下身来,试图将那支挺起来的手臂放平。可是他的努力最终化为泡影,身边的人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
“人都已经硬了,除非把手臂掰折。”
“队正……他们为什么要杀光所有人?”一个年轻的声音用悲愤的声音低声问道,生怕惊动了这里沉睡的亡灵。
“这事里透着邪性,得赶紧回去报告才是。”张延鹤放眼望去,只见去年曾经潜伏过的野芦荡如今已经变成了万人坑。漫山遍野数不尽的尸体,这些天杀的魔崽子怕不是已经把六号奴工城附近的奴隶都搜罗出来杀掉了。
身后的士兵正在摆弄着贵重的银版相机,从此人类的抵抗史上又要多上一笔饱蘸血腥的记录。三天的连续行军下来,张延鹤和他的远侦队没有发现一个生还者。这天寒地冻的,就算有人能幸存下来,也要给冻死了。
“要是有幸存者就好了,最起码我们也不用在这里瞎猜。”张延鹤低声咕哝着,有些费神的把玩胸前金灿灿的勋章。那是上次大战时的奖赏,院长的新玩意儿。
“队正,快看那边!”身边的士兵忽然惊呼了一声,伸手指向远处。张延鹤的视线转向“万人坑”的边缘方向,只见一个小男孩拉着一个小女孩,在起伏不平的尸堆上踉踉跄跄的奔跑。
张延鹤沉声道:“上去几个人,不要伤了他们!”
“知道!”军士沉稳的点了点头,扬手一挥。几名士兵便飞速包抄上去。
这场力量相差悬殊的特殊战斗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士兵们挟着两个孩童回到了张延鹤的面前。张延鹤曾经见过不少草原上的自由民,他们在帝国和魔族之间的夹缝中艰难的生存。见到自己曾经的同类后,更多的是麻木。但是这两个孩子不一样,军士刚一把他们放在地上,两个小家伙就默不作声的冲了上来。朝张延鹤挥舞着小拳头,仿佛不自量力想要挑战狼王的狼崽子。
张延鹤一脚一个踢翻了他们,孩童们眼神中的仇恨之色让他心底发寒。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以至于如此仇视同为人类的自己。
“先捆起来,带回临时营地以后再说。”张延鹤挥了挥手,命令小队准备离开。
芦苇丛里动了动,然后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两个孩子突然不再挣扎,满脸担忧的望着远处的芦苇丛。
“还有一个?”张延鹤决定亲自去解开这个谜团。他掏出手枪,走向尖叫声响起的地方。
拨开乱蓬蓬挡住眼睛的草丛,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浅浅的土坑。一个怀里抱着婴儿的少妇用惊恐仇恨的眼神瞪视着他,手里死死攥着一块尖锐的石头。
张延鹤举着手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少妇。他的视线落在少妇嘴角上残留的干粮渣,又望了望怀里依旧贪婪的吸吮着母乳的婴儿。他的心中一软,枪口垂了下来。
临时营地处在六号奴工城和天海郡之间,并不是魔族军的主要行军线路。对于危险的前线而言,这里已经是一片祥和的世外桃源。
张延鹤巡视完营地,想了想并没有前往自己的营帐,而是径直走向被严密看管起来的临时战俘营。那里关押着这次远行的唯一收获,一大三小四个在大屠杀中幸存下来的人类。
闲着没事的士兵们站在围栏外,像看珍惜动物一样围观着远侦队的收获。梳洗干净后,大家都发现那个抱着孩子的少妇居然颇有姿色。不过一想起对方的凶悍,所有人都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为了把婴儿跟她分开,拼死护崽的母亲咬伤了三个士兵。最后还是营里的苏草护师出马,才让她暂时安静下来。把婴儿和母亲隔离开,送到医护队去诊治。
如果不是张延鹤的部队发现了这母子俩,恐怕这孩子活不过这个冬天。所以在看到张延鹤走过来的时候,少妇的脸上竟然露出些微羞赧的红。她揽着小男孩和小女孩,垂着头站在这英武的帝国军官面前。
“能听懂我说话吗?”张延鹤试着用秦语询问道。
少妇微微点了点头,把孩子揽得更紧了。
“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
“吃草根和死人身上带着的干粮。”小男孩忽然昂起头,坦然面对着对方审视的目光。
小男孩并没有说谎,从他们干瘦的身躯便可以看得出来。
张延鹤知道: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很容易丧失一切理智。尤其是在这种严重缺乏社会和法度制约的情况下,人比野兽更加可怕。他咧嘴笑了笑:“为什么没有吃人?”
“姐姐说:‘我们是人,不是畜生。’”小男孩干脆的回答。
原来他们是姐弟。张延鹤心中居然升起一股庆幸的念头:“幸好不是三个孩子的妈。”
他马上就醒悟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苦笑着想道:我******在想什么?想归想,他的眼神却还是落在少妇的脸上狠狠地多剜了几眼。
比起终日戴着口罩的苏草护师来,还是天然不怎么会害羞的自由民少妇更加惹人注目一点。
“能不能告诉我,他们为什么要杀死那么多的人?”张延鹤伸出手,习惯性的想要拍拍小男孩的脑袋,却被对方一歪头闪了过去,满脸警惕之色。
张延鹤尴尬的笑了笑,正色道:“如果你们能够回答,那么我可以做主让你们进入帝国的领土生活。”
“真的?”小男孩的眼睛骤然亮了一下,转瞬间又黯淡下来。转头看着他的姐姐,似是言不由衷的道:“哼,秦人和魔崽子都是一路货色。帝国……我们不稀罕。”
能够成为帝国的臣民,对于草原上向往安定生活的自由民来说,不啻于一张直通天堂的通行证。张延鹤见过多少眼神麻木、表情淡漠的自由民在一听到可以进入帝国国内生活的消息后,立刻便活转过来变成一个会哭、会笑、会叫、会嚷的活人。可是这样对平静的帝国生活不屑一顾的小家伙,张延鹤不敢说是平生仅见,总得来说见到的却是不多。
“我们秦人怎么会跟魔崽子相提并论?你倒是说说看。”
张延鹤倒没说什么,不过他的侍从官却听得有些火大。站在长官身后冲着小男孩凶巴巴抢白了一句。
少妇拉了小男孩一把,警告他不要再说。张了张嘴,极其艰难的开口道:“谢谢长官的救命之恩,没有秦人就没有那个孩子。他拖累了我那么久,这次碰上你们算是找到亲人了。我也没有什么遗憾的,谢谢你们的一饭之恩。请放我们离开吧。”言语之中的绝情之意,竟是与刚才护崽的行为判若两人。
张延鹤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神色一动,淡淡的追问道:“莫非,曾经有秦军欺辱过你?”
“过去的事情,我也不想多提。”少妇别过头,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你把他的番号和姓名告诉我,我可以帮你雪耻。”张延鹤的表情沉凝下来。奸淫掳掠是军内的大罪,这种事情被他遇上,却是说什么都没有办法放过。
“他已经死了。”少妇凄然一笑:“被我杀死的。长官您难道不想为你的士兵复仇吗?”
“杀得好。”张延鹤冷冷说道:“这种管不住下半身的畜生,被我抓到也是枪毙了事。我为他的不冷静行为向您道歉,但是现在确实没有办法放你们离开。”
“为什么?”少妇眼中露出惊奇之色。
“这里马上就要成为战场,我不能把你们抛下去填了魔崽子的肚囊。”张延鹤道:“而且,我有一个问题很想找你了解。魔崽子为什么要杀死六号城的人类?我有种直觉,你一定知道其中的原因。”
“其实不仅仅是人类,还有在六号城居住的低阶魔族也被屠杀了。”少妇简短的回答道:“因为他们要进行血祭,但为什么血祭我也不知道。这下,您能放我们离开了吧?”
“还是不能。”张延鹤摇头道:“原因我已经说过了,现在还要再加上一条。因为你们所掌握的消息太过重大,我们已经确定你是关键的人证。今天晚上我们就将拔营启程,回去天海城甄别清楚之后再说。”
少妇姐弟三人一心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想离开没有那么容易。左思右想了一阵,她终于也是想通了。认命似的道:“从记事的时候就开始流浪,我也倦了。既然长官您好心,就请您善待我们吧。”
“你放心。”张延鹤沉声道:“等到战事结束后,我一定会亲自给你们姐弟三人找到一个安稳的居处。让你们从此以后过上宁静的日子。”
少妇凝望着他,美目闪动。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怅然叹了一声,认命似的领着弟弟妹妹回到营帐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