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晚脸色阴沉下来,怫然不悦道:“我很伤心。”
“但臣下不愿意用虚假谎言蒙骗您。”贺八方深深施礼道:“在您下定决心排挤他之前,臣下一直都抱着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先帝创下了数百年来最好的战略局面;陛下是数百年来难得一见的英主;文有我等议政大殿朝臣忠心耿耿;武有张广武、章英夫等大将扶持;后勤科工有孙铿这样的天降奇人领军。帝国的盛世将会降临,开疆拓土不再是美梦和幻境,与魔族人分庭抗礼甚至战而胜之也不是痴人说梦。”
贺八方顿了顿,诚恳的望着赢晚道:“陛下。那个时代就在你的脚下。”
“被你说动了。”赢晚的嘴角露出笑容:“贺卿,我很高兴有你这样忠心敢言的臣子。如果我现在告诉你,我和孙铿什么事情都没有,你会做出什么样的表情?”
“臣下自然心花怒放。”
“我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不过是用来蒙蔽他们的一个局。”赢晚语调轻松起来,他望向章淼夫道:“你是几号?”
“臣下忝居五号。”章淼夫躬身答道。
“我是一号。”赢晚的脸上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来,走到一直躬身的贺八方面前,亲手将他扶起来道:“这是一个考验。贺卿,恭喜你。通过了我的考验。”
贺八方如坠五里雾中,摸不清头脑。他完全没有听懂赢晚和章淼夫之间如同暗语一样的对答。摊着双手将求助的眼神投向章淼夫。
章淼夫笑了笑道:“这件事情始于这个房间的一次密谈。你知道,孙铿在来到帝国之后曾经遭遇到了多次暗杀。甚至在他大婚庆典上都不消停,那一天被斩杀的行刺者有数百人之多。他们与孙铿以及陛下的关系,早已经是势同水火,不可调和了。”
“于是,你们就以楚尘为饵,自导自演出一幕君臣失和的闹剧来?意图蒙骗住他们的目光,再趁机将其彻底消灭?”贺八方才思敏捷,立刻便接触到了问题的核心。
“正是。”赢晚接过话头道:“在秦历七一五年的夏天,秦帝国青年复兴联盟正式成立。核心成员一共五个人,孙铿、淼夫、魏溪、王戎和我。”
“原来如此。”贺八方喃喃自语道:“原来被蒙在鼓里的人是我。”
“也不算被蒙在鼓里。”赢晚淡淡笑着道:“后来孙铿和我确实出了一点误会。是张复亭被杀之后的事情。但是我们之间的事,不过就是家事而已。他毕竟是我的长辈,我也不能一味苛责是不是?”
赢晚对于那次龃龉不欲多说,但贺八方能猜的到究竟是为什么。干笑了几声绕过这个话题:“陛下的意思是以暴易暴?”
“他们的存在对于帝国已经造成了严重的威胁。对付暴力最好的方法还是暴力。”赢晚并不否认这个说辞,点头道:“但是,他们的身份神秘。除了目前我们已经确定了的目标以外,大多数成员都隐藏在帝国的各行各业中。官员系统,军方甚至内务部都被他们渗透的千疮百孔。唯一能够确保纯洁性的是安宁堡,因为孙铿制定了严格的审查制度,暂且挡住了来自于外界的侵蚀。”
“安宁堡的纯洁性可以保证,这里面都是忠于帝国和陛下的人。”章淼夫在一旁背书,神情间满满是骄傲之色。
“那么,不知臣下能够帮什么忙?”贺八方恭谨的问道。
“青年复兴联盟需要你,就看你意下如何了。”赢晚笑吟吟道。
“这……”贺八方沉吟着,不肯轻易便下结论。
赢晚并不着急,耐心的等待着贺八方的考虑结果。这并不需要等太久,贺八方已然抬起头来,深吸了一口气道:“陛下……臣下以为还是站在外圈远远的支持着你们为最好。”他说出这句话时无比艰难,几乎咬着牙一字一字从嘴唇里迸出来。
赢晚万万没有想到最终会是这个结果。笑容僵在脸上,过了好久才干笑道:“贺卿……可是信心不足?”
作出决定之后,贺八方的思维才恢复到正常状态。他略一思忖,恳切的道:“陛下,臣下以为若满朝都是您的人,您还能做到兼听则明吗?臣下对‘他们’的所为无比憎恶,因为他们结党,因为他们不顾大局,只为私利。而我们若是以结党对抗结党,以暴力对抗暴力,岂不是要变成和他们一样了?”
“难道还有第二条路可以走吗?”赢晚嘿然笑道。
“臣下以为,还是怀柔政策更得人心。若以暴易暴,恐怕多有伤及无辜。岂不是把一些原本想要亲近我们的人,推向了他们的怀抱?”
赢晚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放弃了继续劝说下去的心思。人各有志,他总不能强逼着对方屈服,再说贺八方也不是强硬就可以逼迫的人。既然他已经作出了选择,那就尊重他的选择吧。
“贺卿所言甚是,是我唐突了。”赢晚难掩失望之色,但还是保持了皇帝应有的风度。
贺八方欠身告退,他知道自己作出选择后,必定会让自己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受到一定损失。但他是帝国的宰相,而不仅仅是皇帝一人的家臣。
赢晚转头对章淼夫道:“你也一起出去吧。我想单独静一静。”
章淼夫看出少年眼中蕴着的怒意,微微叹了一口气。与贺八方两人走出房间。
小院中,贺八方略微不快的道:“淼夫,皇帝陛下私设秘党的事情你是知情的吧?”
“确实知情。”
“简直混闹。”贺八方怒哼了一声:“皇帝结党,这事传出去的后果你不会不清楚吧。到时候《佞臣传》里,你们几位的污名可是洗脱不掉了。”
“八方君若是不说,这事便无人知道。”章淼夫不卑不亢的答道:“今日站在这小院里的,不是军研院代理院长和堂堂帝国左相。而是两个普通人而已。联盟唯一的任务就是让帝国富强,扫清内部的腐朽和不安定势力。我个人看不出有什么不妥。”
“你想得太简单了。”贺八方剑眉一扬,冷冷道:“若是有人假借名分,意图行不轨之事又如何收场?”
“断断不会出现这种事情。”章淼夫道:“我们有非常严密的惩戒方案,如果出现这种事情,那么等待他的最终结果就是死亡。”
“如果是皇帝陛下本人呢?”贺八方压低了声音,用只能他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这不是危言耸听,我想你们最好考虑一下后果。帝国一旦被皇帝陛下本人所完全掌控,最终会是什么结局想必你比我清楚。”
章淼夫心中猛地一紧,断然摇头道:“不可能!”
“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贺八方道:“这件事情我绝对不会同意。希望你们也好自为之。如果把皇权从樊笼里放出来,那么危险性或许比他们还要大。”
贺八方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言语,负手望着星空。章淼夫站在他的身后,冷汗涔涔而下。
房间里,赢晚疲惫的坐在高背椅上。他的身体感到一阵阵的寒冷,明亮的灯光并不能给他带来一点温暖。他摸出一直别在腰间枪套里的手枪,放在手中把玩着。
这是首批制作出来,唯一一柄使用合金材质的手枪。冰冷的枪身在明黄色灯光的照耀下,闪耀着亮银色的光芒。枪柄防滑握手中间镂空,镌刻着一个“1”字。
“孙铿……告诉我,你的选择究竟是对还是错?”赢晚低声喃喃道。
此时此刻,孙铿对于赢晚在咸阳所进行的危险的招揽一无所知。他站在一副刚刚制作出来的帝国北方边境图上。如果忽略掉曲折的边境线,那么帝国的北方就像是一个东高西低的斜面。天海郡的位置在斜面的顶点,而无名山要塞则处在斜面的下方,直线距离为三百秦里。
然而桑梅草原上并不是一块平板。在两个要塞之间,密布着高低起伏的丘陵;在平缓的地带也不是安逸闲适,茂密的蒿草下方也许就隐藏着一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沼泽。
孙铿的手指在两点之间来回移动着,皱眉思忖。在春季的时候,曾经有一支小部队穿越了那片地带,并且带回了一份详尽的路线图。这份路线图现在已经印刷成册,发放到了陈暮麾下各卫部指挥以上军官的手里。
而现在,这就是秦军足以克敌制胜的利器。孙铿思索了片刻,然后招了招手命一直在旁等候的萧孟过来。
“院长,您有什么吩咐?”萧孟站在一旁恭声问道。
“去给西京发报,命令西京区域飞艇起降场的各艇群今日开始作战准备。五天以后,准时启航发起攻击。此命令抄送给陈暮大将军。”
“是。”萧孟干脆的应了一声,在记录本上快速写下孙铿口述的命令,交还给他签字。
孙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闭目沉思片刻,又在末尾快速写下一行字:致陈暮将军,利剑已经准备好。祝旗开得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