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指挥部的二楼小会议厅重新落座。因为是小型会议,因此三人坐得都比较随意。孙铿也没有刻意的去往大办公桌后坐下,而是寻了一张软软的沙发。胡毅知道孙铿的嗓门肯定没有职业军官们那般洪亮,因而就近找了一张椅子坐下。樊东来本想跟他们拉开一点距离,可是担心那样做的话未免太过明显。见胡毅落座,也只好找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了下来。
值班的卫士给三人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奶茶,孙铿抿了一口茶之后,皱着眉头道:“请两位过来,是有一件事情要商量。”
胡毅和樊东来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挺直了腰杆。目视着孙铿,等待对方的问询。
“两位以为:在战役开始之后,石湖关要塞有多大的概率会遭到魔族军奇兵的袭击?”
“不会超过三成。”胡毅解释道:“魔崽子们的远程机动能力和攻坚能力都很弱,天海郡和石湖关的筑垒区已经连成一片的情况下,没有哪个魔崽子的指挥官会冒着被我军要塞守备兵牵制的风险进攻后方。或许他们取道西京进攻我们会更加容易一点。”
樊东来点了点头,表示同意胡毅的看法。
孙铿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想了想道:“这件事情,跟石湖关的防务有些关系。外来平民日渐增多,治安条件每况愈下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我准备抽调出一个国防军卫,改造成警备部队。配合刑事处对境内进行一段时间的治安整治。两位意下如何?”
“属下认为,平民作乱,不过疥癣之疾。”樊东来沉吟道:“抽调一个国防军卫,是不是太过于高看了他们。”
孙铿摇了摇头道:“不然。平民作乱,看上去无关紧要。可是一旦有不法之徒混迹其中,登高一呼。就会造成向一五年玉门叛乱那样的乱象。如果不是最后天佑大秦,我怕是早已经死于乱军之中,玉门也恐落入敌手。”他双手交叉于胸前,沉声道:“稳定。我要的就是一个后方的稳定。”
“一个国防军卫……”樊东来嘬着牙花子为难道:“倒不是属下小气。院长您见惯了大场面,目前石湖关的现状想必您清楚的很。能战之兵也不过三个边防军卫,五个国防军卫而已。抽出一个国防军卫之后的缺口倒是好补,属下就是担心万一天海郡战事不利,我们无兵可援就糟了。”
孙铿道:“若是没有七成以上的把握,陈暮岂会进行这次作战?”
“难道此役必胜?”樊东来目光炯炯的望着孙铿。
“在我看来,胜券在握。”孙铿肯定的回答道。
‘狂妄!’樊东来心中不屑哼道,面上却神色如常:“院长还是要三思而后行。”
孙铿点头表示知道了他的立场,转头望向胡毅道:“胡将军,你意下如何?”
胡毅沉吟道:“如果院长您确定前线不需要石湖关的兵力不需要预备部队的话,那么我可以从三个边防军卫里抽调出一些兵力来。组成警备部队。这样既让我麾下的三个边防军卫精简了冗余兵员,又能增强地方治安。而且……总体来说,边防军卫的素质要比国防军卫的兵员素质要强上一点的。您放心,我抽调出来的都是邻近退伍的老兵。虽然不再适合高强度作战,但绝对不是缺胳膊少腿充数之流。”
胡毅没有盲从,而是提出了一个利于自己的可行性很高的折中方案。孙铿思索了片刻,缓缓道:“抽出这些兵员后,边防军卫的战斗力会不会受到影响?”
胡毅道:“完全不会。请容属下为麾下弟兄们考虑,抽调出来的兵员,都是四十五岁以上的老兵。他们经验丰富,但是体力已经大不如前。如果就这样放他们回乡,在家里为生计奔波四五年就差不多没有再征召的价值了。还不如把他们补充进警备部队里,由他们作为骨干,院长您再通过民政部门征召一些平民之中的青壮。组成一支全新的警备部队。这样历练一段时间的话,我们的后备兵员也就有了来源了。”
“这倒是条好计。”孙铿笑道:“就依你所言。我需要在三天之内看到一份完备的书面计划。”
“这倒不是我的想法。”胡毅朗声笑道:“是我之前的一位同窗的想法。当年他在蜀郡治政时,就曾经将此策大行于蜀地南北。结果短短三年时间,蜀郡的兵员不仅没有丝毫削减,反而增加了十几万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后备兵员。我不过是重施故技罢了。”
能在蜀郡治政的,当今帝国只有一人而已。孙铿凝视着胡毅的双眼,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就依胡将军所言。但是我还是要看到一份详细完整的计划。”
胡毅凛然站起答道:“遵命!长官。必不负您所托。”
送走了胡毅和樊东来两人,孙铿有些疲惫的在小会议厅里坐了下来。把玩着手里的骨瓷杯,心事重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光一送了客人回来,悄无声息的关上房门。站在灯光没有照射到的阴暗角落里,安静的望着他。
两人沉默了一阵,孙铿才叹息道:“那个樊东来对我总是有些敌意。难道是做贼心虚?”
“他不过是一个挺在最前面的过河卒子,心虚的话怕还轮不到他。”林光一道:“顶多是做做表面文章,顺便向他的后台讨要一些好处罢了。”
“去年这个时候,我在这间会议室里,下达了第一个作战命令。”孙铿仰头作出思索的样子:“当时是为了清理掉帝国这边的一个叛徒。”
“七十六卫。”林光一淡淡道:“你成功了。”
“是的。那个时候,萧显是我的侍从官,千禧也还在我身边。皇甫华是我的副手,皇帝陛下……”孙铿轻轻吸了一下鼻子,他的鼻音有些重:“今年,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人总不能总是活在回忆里。别忘记了,去年的你可是戴着沉重的枷锁。无论在什么地方,都会有十几双眼睛在盯着你。”林光一微笑道:“不要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你去见狐九重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目睹。”
“但是你为什么没有举报我?”孙铿眼神一冷,望着他道:“我一直在想,你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你想知道答案?”林光一笑得很神秘。
孙铿点了点头。
“那就等你权倾天下的时候。等你了解了帝国的最高秘密,或许能看到一些端倪。”林光一道:“现在的我是你最忠诚的盟友。”
“如果我失败了呢?”
“第一时间杀了你。”
林光一的笑容里隐含着杀意。那杀意让孙铿心中无比寒冷。
“我以为自己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伙伴。”
“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把全部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你的。你自己也要有信心。同志。”
“真是个沉重的称呼啊。”孙铿脸上露出苦笑,他站起身来朝外走去。
林光一望着他的背影,嘴唇动了动,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房门轻轻合上,脚步声逐渐远去。走廊里的灯光也随之一盏一盏的熄灭。窗外月光皎洁,雪后的石湖关仿佛披上了一层圣洁的白纱。林光一走到窗口前,倚着栏杆发起了呆。
这是孙铿第一次担任地方军政最高级别长官。不得不说,石湖关真的是他的福地。第一次涉及军事方面职务和第一次涉及民政方面的职务都是在这座北方边陲要塞中完成。是石湖关成就了他还是他成就了石湖关?这个问题几乎不言自明。
赢晚虽然让他离开了核心权力圈子,却也给了他相应的补偿。手中握有帝国北方六郡地方官员的生杀大权。掌管一切关于冬季攻势的后方事务。
这种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行事作风,与他的祖父肖似。只不过少年帝王的手段略有些生涩僵硬,以至于朝臣们完全错估了形势。趁机落井下石却不小心砸倒自己脚的官员不在少数。
想要一鼓作气扳倒帝国有史以来最强劲的一位政敌,没成想却遭遇到了皇帝愤怒的斥责。皇帝陛下和孙铿的关系虽然降低到了冰点,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失去了皇室的信任。除了萧家和贺八方以及财相吕谦益没有动作之外,其余五部几乎都有人涉及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政治攻击之中。
然而最终的处理结果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作为争斗中“获胜”的一方,刘汉升和楚尘被强令赶出帝都。一个东渡大洋去了东瀛担任驻军指挥,另一个则被派到桂州去与江流做伴。处罚之重,之不念旧情着实让所有人都对皇帝的愤怒感到胆寒。
赢晚的反击并没有随着人们的愿望而停止。他派出骑兵,连夜将已经前往车站准备出发的孙铿请回秦宫。好言安慰,并且连续驳回了七封攻讦孙铿的报告。经过上一次的历练之后,这一次赢晚的处置手段进步了许多。
林光一依然记得发生在几天前的那一幕。几乎等身的攻讦奏报堆叠在孙铿身边,赢晚笑意盈盈的望着他:“院长不必忧心,朝臣们对你有误会,我已经解释清楚了。”他说着拍了拍手,几个侍从立刻抬着准备好的火炉走进房间。
从始至终,孙铿一直都低着头。看不清他的神色。不过林光一知道:这位得脱樊笼的前囚徒对于皇帝陛下的观感,绝对不会像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恭谨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