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历716年十一月七日,大雪。帝国边境,石湖关南第三兵站。
时隔一年,故地重游。这里的冰天雪地让孙铿感觉到了一丝难言的亲切。他站在站台上呼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转过头来望着面前一个面熟却想不起名字的高级军官。
“我们见过……去年大战的时候。”
“胡毅。”高级军官自我介绍道:“我原来在国防军三八一卫担任卫指挥。现在是石湖关要塞副指挥。”
“想起来了。”孙铿恍然,脑海中的记忆与眼前的人物重合在了一起。他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然,无论如何自己竟然没有想起已经是一方诸侯的高级军官的名字,这在比较正式的场合中,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但愿对方大度,不要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他有些杞人忧天的想着。
“像我这种庸才在军中数不胜数。院长事务繁多,记不起来也是常事。”胡毅看出了对方的心思,连忙开了一个玩笑。气氛总算重新变得融洽起来。
“胡指挥说笑了。”孙铿道:“陈暮已经前往前线了吗?”
“是啊。”胡毅回答道:“大将军已经在三天前抵达前线,现在石湖关留下来的大部分是辎重部队和预备兵员,主力已经开始向北方移动了。预计在中旬的时候,就可以悉数抵达出击位置。”
“冬季作战……”孙铿脸上露出一缕忧色:“后勤最重要啊。”
“院长所虑甚是。”胡毅胸有成竹的道:“这一年时间我们也没闲着。在天海城和石湖关修通了一条简易货运铁轨。沿线还修建了十几座大型棱堡,不得不说院长您开发出的速干水泥帮了我们大忙了。”
孙铿不置可否的一笑,有时候一些看上去不起眼的发明就可以改变一场战役的格局。恐怕魔族人打破脑袋都想不到,短短一年时间,大草原上便耸立起十几座难以被攻克的堡垒。就算秦军在接下来的冬季攻势中失利,也绝对会防御住敌人的反击。单单这一点,就足以立于不败之地了。
更加让他们绝望的是,孙铿手中的底牌可不仅仅是速干水泥一项。如果能够让魔族人在战争中大量失血,那么最终的成果将会非常丰硕。不仅仅能够进一步拉大跟他们之间的代差,而且整个桑梅草原都可以一鼓而下。帝国的疆域将会扩展到一个前人所不敢想象的面积。
到时候,据山而守的秦军在有了桑梅草原那样的纵深之后。北方的心腹大患将就此彻底平定下来。世界两级的格局将会在这一战中,彻底抵定。而前提是,帝国能够在魔王觉醒之前获得足够的战略优势。
胡毅与孙铿乘坐的马车抵达石湖关要塞指挥部,在天海城之战结束后,石湖关要塞的作用便大大下降。从帝国最重要的边关要塞降格为前方物资兵员集散中心;后勤医院,后勤兵工厂都设于此;再加上大量平民北迁到此地。一年前冷冷清清的要塞里,居然有了一点中原地带繁华都市的味道。
不过相应带来的问题也是让人头疼。首先,陈暮北上带走了绝大多数的主力部队。留守在要塞区的只剩下了三个边防军卫。这些兵力要负责保卫石湖关要塞周边数十个要害区域,平时都已经捉襟见肘,到了战时兵力的缺口将更加的让人寝食难安。其次,大量平民的涌入让原本还不错的治安状况也开始恶化。原本驻军只需要面对随军家属之类身份家世清白,上有可循的人物。而现在,石湖关要塞内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因此而产生的治安案件节节攀升,当地刑事部简直招架不住。
孙铿听完胡毅的介绍,对石湖关的现状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他站起身来,望着指挥部大厅中的照壁。照壁上贴着一幅石湖关要塞全域地图。很显然,这张地图已经过时了。至少在天海郡还在秦军控制下时,这张地图都是一张只剩下装饰效果的壁画。
他沉默了一会儿,用手中细长的权杖敲打着地图上的某一个点问道:“铁索寨目前的驻军还是蔡韶吗?”
胡毅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蔡韶已经荣升天海郡国防军总指挥。已经随主力去了前线。”
“喔。”孙铿摇摇头:“目前来说,我们也只能依靠国防军的弟兄们了。你拟一下名单,明天上午石湖关要塞二级郎将以上军官过来见一见。”
“是。”胡毅连忙点头答应下来。他虽然是石湖关要塞名义上的总指挥,但是孙铿到来之后,他的位置将会自动向后顺延一位。陈暮事先交待的是一个原因;而就算没有陈暮的嘱咐,孙铿的军阶和地位在那里摆着,他一个二级郎将也没有办法与距离大将军仅一步之遥的“前”军研院院长争权夺势。
官大一阶压死人,这铁律早已经烙印进帝国军政官员的骨子里了。
只是,孙铿到这里来的原因着实耐人寻味。当胡毅发来的消息传到樊东来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樊东来不敢怠慢,连忙召来了自己的直属侍从官林丘过来商量此事。
“根据可靠消息。因为受到萧显事件的影响,孙铿作为军研院院长和皇帝陛下老师的影响力在帝国核心圈大为减弱。被皇帝陛下和刘汉升为首的军方保守派势力排挤出帝都也是应有之意。”林丘手持一把羽扇,神态自若的道。作出一副古风十足的军师风范。
此时极北之地已经是天寒地冻,夜间室外气温足有零下十几度。樊东来的书房里虽然点着炉火,但远远没有到需要摇扇退热的时候。因而他的做派虽是十分潇洒出尘,可是在樊东来眼睛里,多少显得有些可笑。但现在不是取笑对方的时候,他知道自家智囊的臭毛病,也就哂然一笑,随他喜欢好了。
“他为何到此地来,而没有去南洋?我又该如何自处呢?”
“他为何会到此地来而没有去南洋。这是一个好问题。”林丘道:“无非陈大将军是他的秘密盟友罢了。这件事虽然是个秘密,却也瞒不住绝大多数有心人。由此可以看出,这位天纵奇才的军研院院长阁下政治嗅觉真的和白痴一样。哈哈。”
“何以见得?”
樊东来的话接的恰到好处,林丘顿时志得意满起来。羽扇狠狠一挥,神采飞扬道:“陛下已经恶了他的跋扈,跟他提出了警告。若是一般人肯定会暂别军政圈子,到地方上韬光养晦数年。做的极致一点的就如贺八方,躲到山里养望十几年。等到再出之时,必有举世皆惊之举。
而再看看这位孙院长……不仅不以为然,反而到北地与陈大将军汇合。他在意的,不就是军功么?可是已经位极人臣,再多的军功又有多大用处?加之再有结党的嫌疑,真的以为自己是皇亲国戚陛下不敢斩他?现在或许陛下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可以稍加忍耐。可就算天纵奇才如同先圣皇帝一般,也总有才尽的时候。”
林丘阴冷一笑,左手比作刀状上下错动:“陛下少年英才,等到他羽翼丰满之时,又岂会容得下他?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之后,就只好赐一杯仙酒,送他去与先帝唱一首君臣相得了。”
“这么说,孙铿此次来石湖关竟然是取死之道?”樊东来若有所思,缓缓问道。
“不过是为他的棺材板上,钉上最后一颗钉子罢了。”
“那么……”樊东来听出了林丘的言外之意,沉吟了片刻却什么也没有说。
“其实主公也不必做到跟他划地绝交,割袍断义。若是能跟在后面捡些功勋也是好的。只是不要跟他走的过近就是。”林丘冷笑道:“别看现在陈大将军有颇多仰仗他之处,他在军政两界也是呼风唤雨好不得意。不信我们走着瞧,十年之后,就是他孙铿的死期。”
……
“樊将军……”
“樊将军?”
樊东来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从神游物外的状态中醒过神来。他转头四顾,便看见坐在首位的孙铿正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他心中猛地一紧,思忖着自己是不是露出了什么破绽。再看孙铿那表情时,愈发觉得心虚。当即干咳了一声,沉声道:“思索院长的问题过于投入,以至于有些忘形了。院长有事请说,属下必全力以赴。”
“倒也没什么事了。”孙铿温声道:“会议已经进入尾声,想要问问樊将军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没……没什么需要补充的。”樊东来干笑道:“院长所言甚是详实全面,属下唯有以身作则,上下效命就是。”
孙铿点了点头,轻轻将手放在桌上:“那么这就散会吧。各位长官需要抓紧时间整饬防务,争取在大战当中,给前方的将士一个稳定的大后方。”
众将官走出了要塞指挥部大楼。樊东来地位与胡毅相当,故而落在了最后。正想也随大流离开的时候,却听见孙铿在他们身后道:“两位请多留一些时间,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
胡毅和樊东来两人对视了一眼。齐齐停住脚步,微微欠身道:“遵命。”